却说司马昭（zhāo）闻诸葛(gé gě)诞[dàn]会合吴兵前来决战，乃召散骑长史裴(péi)秀、黄门侍郎钟会，商议破敌之策。钟会曰：“吴兵之助诸葛(gé gě)诞[dàn]，实为利也；以利诱之，则必胜矣。”昭（zhāo）从其言，遂令石苞[bāo]、州泰先引两军于石头城埋伏，王基、陈骞[qiān]领精兵在后，却令偏将成倅[cuì] [zú]引兵数万先去诱敌；又令陈俊引车仗牛马驴骡，装载赏军之物，四面聚集于阵中，如敌来则弃之。
是日，诸葛(gé gě)诞[dàn]令吴将朱异在左，文钦[qīn]在右，见魏阵中人马不整，诞[dàn]乃大驱士马径进。成倅[cuì] [zú]退走，诞[dàn]驱兵掩杀，见牛马驴骡，遍满郊野；南兵争取，无心恋战。忽然一声炮响，两路兵杀来：左有石苞[bāo]，右有州泰，诞[dàn]大惊，急欲退时，王基、陈骞[qiān]精兵杀到。诞[dàn]兵大败。司马昭（zhāo）又引兵接应。诞[dàn]引败兵奔入寿春，闭门坚守。昭（zhāo）令兵四面围困，并力攻城。
时吴兵退屯安丰，魏主车驾驻于项城。钟会曰：“今诸葛(gé gě)诞[dàn]虽败，寿春城中粮草尚多，更有吴兵屯安丰以为掎(jǐ)角之势；今吾兵四面攻围，彼缓则坚守，急则死战；吴兵或乘势夹攻：吾军无益。不如三面攻之，留南门大路，容贼自走；走而击之，可全胜也。吴兵远来，粮必不继；我引轻骑抄在其后，可不战而自破矣。”昭（zhāo）抚会背曰：“君真吾之子房也！”遂令王基撤退南门之兵。却说吴兵屯于安丰，孙綝[lín] [chēn]唤朱异责之曰：“量一寿春城不能救，安可并吞中原？如再不胜必斩！”朱异乃回本寨商议。于诠[quán]曰：“今寿春南门不围，某愿领一军从南门入去，助诸葛(gé gě)诞[dàn]守城。将军与魏兵挑战，我却从城中杀出：两路夹攻，魏兵可破矣。”异然其言。于是全怿[yì]、全端、文钦[qīn]等，皆愿入城。遂同于诠[quán]引兵一万，从南门而入城。魏兵不得将令，未敢轻敌，任吴兵入城，乃报知司马昭（zhāo）。昭（zhāo）曰：“此欲与朱异内外夹攻，以破我军也。”乃召王基、陈骞[qiān]分付曰：“汝可引五千兵截断朱异来路，从背后击之。”二人领命而去。朱异正引兵来，忽背后喊声大震：左有王基，右有陈骞[qiān]，两路军杀来。吴兵大败。朱异回见孙綝[lín] [chēn]，綝[lín] [chēn]大怒曰：“累败之将，要汝何用！”叱武士推出斩之。又责全端子全祎[yī]曰：“若退不得魏兵，汝父子休来见我！”于是孙綝[lín] [chēn]自回建业去了。
钟会与昭（zhāo）曰：“今孙綝[lín] [chēn]退去，外无救兵，城可围矣。”昭（zhāo）从之，遂催军攻围。全祎[yī]引兵欲入寿春，见魏兵势大，寻思进退无路，遂降司马昭（zhāo）。昭（zhāo）加祎[yī]为偏将军。祎[yī]感昭（zhāo）恩德，乃修家书与父全端，叔全怿[yì]，言孙綝[lín] [chēn]不仁，不若降魏，将书射入城中。怿[yì]得祎[yī]书，遂与端引数千人开门出降。诸葛(gé gě)诞[dàn]在城中忧闷，谋士蒋班、焦[jiāo]彝(yí)进言曰：“城中粮少兵多，不能久守，可率吴、楚之众，与魏兵决一死战。”诞[dàn]大怒曰：“吾欲守，汝欲战，莫非有异心乎！再言必斩！”二人仰天长叹曰：“诞[dàn]将亡矣！我等不如早降，免至一死！”是夜二更时分，蒋、焦[jiāo]二人逾城降魏，司马昭（zhāo）重用之。因此城中虽有敢战之士，不敢言战。诞[dàn]在城中，见魏兵四下筑起土城以防淮水，只望水泛，冲倒土城，驱兵击之。不想自秋至冬，并无霖(lín)雨，淮水不泛。城中看看粮尽，文钦[qīn]在小城内与二子坚守，见军士渐渐饿倒，只得来告诞[dàn]曰：“粮皆尽绝，军士饿损，不如将北方之兵尽放出城，以省其食。”诞[dàn]大怒曰：“汝教我尽去北军，欲谋我耶？”叱左右推出斩之。文鸯[yāng]、文虎见父被杀，各拔短刀，立杀数十人，飞身上城，一跃而下，越壕赴魏寨投降。司马昭（zhāo）恨文鸯[yāng]昔日单骑退兵之仇，欲斩之。钟会谏曰：“罪在文钦[qīn]，今文钦[qīn]已亡，二子势穷来归，若杀降将，是坚城内人之心也。”昭（zhāo）从之，遂召文鸯[yāng]、文虎入帐，用好言抚慰，赐骏马锦衣，加为偏将军，封关内侯。二子拜谢，上马绕城大叫曰：“我二人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大将军赦[shè]罪赐爵，汝等何不早降！”城内人闻言，皆计议曰：“文鸯[yāng]乃司马氏仇人，尚且重用，何况我等乎？”于是皆欲投降。诸葛(gé gě)诞[dàn]闻之大怒，日夜自来巡城。以杀为威。
钟会知城中人心已变，乃入帐告昭（zhāo）曰：“可乘此时攻城矣。”昭（zhāo）大喜，遂激三军，四面云集，一齐攻打。守将曾宣献了北门，放魏兵入城。诞[dàn]知魏兵已入；慌引麾（huī）下数百人，自城中小路突出；至吊桥边，正撞着胡奋，手起刀落，斩诞[dàn]于马下，数百人皆被缚。王基引兵杀到西门，正遇吴将于诠[quán]。基大喝曰：“何不早降！”诠[quán]大怒曰：“受命而出，为人救难，既不能救，又降他人，义所不为也！”乃掷(zhì)盔于地，大呼曰：“人生在世，得死于战场者，幸耳！”急挥刀死战三十余合，人困马乏，为乱军所杀。后人有诗赞曰：“司马当年围寿春，降兵无数拜车尘。东吴虽有英雄士，谁及于诠[quán]肯杀身！”
司马昭（zhāo）入寿春，将诸葛(gé gě)诞[dàn]老小尽皆枭首，灭其三族。武士将所擒诸葛(gé gě)诞[dàn]部卒数百人缚至。昭（zhāo）曰：“汝等降否？”众皆大叫曰：“愿与诸葛(gé gě)公同死，决不降汝！”昭（zhāo）大怒，叱武士尽缚于城外，逐一问曰：“降者免死。”并无一人言降。直杀至尽，终无一人降者。昭（zhāo）深加叹息不已，令皆埋之。后人有诗赞曰：“忠臣矢志不偷生，诸葛(gé gě)公休帐下兵，《薤[xiè]露》歌声应未断，遗（yí wèi）踪直欲继田横！”
却说吴兵大半降魏，裴(péi)秀告司马昭（zhāo）曰：“吴兵老小，尽在东南江、淮之地，今若留之，久必为变；不如坑之。”钟会曰：“不然。古之用兵者，全国为上，戮[lù]其元恶而已。若尽坑之，是不仁也。不如放归江南，以显中国之宽大。”昭（zhāo）曰：“此妙论也。”遂将吴兵尽皆放归本国。唐咨因惧孙綝[lín] [chēn]，不敢回国，亦来降魏。昭（zhāo）皆重用，令分布三河之地。淮南已平。正欲退兵，忽报西蜀姜维引兵来取长城，邀截粮草。昭（zhāo）大惊，慌与多官计议退兵之策。时蜀汉延熙二十年，改为景耀元年。姜维在汉中，选川将两员，每日操练人马：一是蒋舒，一是傅佥[qiān]。二人颇有胆勇，维甚爱之。忽报淮南诸葛(gé gě)诞[dàn]起兵讨司马昭（zhāo），东吴孙綝[lín] [chēn]助之，昭（zhāo）大起两都之兵，将魏太后并魏主一同出征去了。维大喜曰：“吾今番(fān)大事济矣！”遂表奏后主，愿兴兵伐魏。中散大夫谯[qiáo] [qiào]周听知，叹曰：“近来朝廷溺(nì,niào)于酒色，信任中贵黄皓[hào]，不理国事，只图欢乐；伯约累欲征伐，不恤军士：国将危矣！”乃作《仇国论》一篇，寄与姜维。维拆封视之。论曰：“或问：古往能以弱胜强者，其术何如？曰：处大国无患者，恒多慢；处小国有忧者，恒思善。多慢则生乱；思善则生治，理之常也，故周文养民，以少取多；句践恤众，以弱毙强。此其术也。或曰：曩(nǎng)者楚强汉弱，约分鸿沟，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，率兵追羽，终毙项氏；岂必由文王、句践之事乎？曰：商、周之际，王侯世尊，君臣久固。当此之时，虽有汉祖，安能仗剑取天下乎？及秦罢侯置守之后，民疲秦役[yì]，天下土崩，于是豪杰并争。今我与彼，皆传国易世矣，既非秦末鼎沸之时，实有六国并据之势，故可为文王，难为汉祖。时可而后动，数合而后举，故汤、武之师，不再战而克，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。如遂极武黩[dú]征，不幸遇难，虽有智者，不能谋之矣。”姜维看毕，大怒曰：“此腐儒之论也！”掷(zhì)之于地，遂提川兵来取中原。乃问傅佥[qiān]曰：“以公度之，可出何地？”佥[qiān]曰：“魏屯粮草，皆在长城；今可径取骆[luò]谷，度沈岭，直到长城，先烧粮草，然后直取秦川，则中原指日可得矣。”维曰：“公之见与吾计暗合也。”即提兵径取骆[luò]谷，度沈岭，望长城而来。
却说长城镇守将军司马望，乃司马昭（zhāo）之族兄也。城内粮草甚多，人马却少。望听知蜀兵到，急与王真、李鹏二将，引兵离城二十里下寨。次日，蜀兵来到，望引二将出阵。姜维出马，指望而言曰：“今司马昭（zhāo）迁主于军中，必有李傕、郭汜[sì]之意也，吾今奉朝廷明命，前来问罪，汝当早降。若还愚迷，全家诛戮[lù]！”望大声而答曰：“汝等无礼，数犯上国，如不早退，令汝片甲不归！”言未毕，望背后王真挺枪出马，蜀阵中傅佥[qiān]出迎。战不十合，佥[qiān]卖个破绽，王真便挺枪来刺；傅佥[qiān]闪过，活捉真于马上，便回本阵。李鹏大怒，纵马轮刀来救。佥[qiān]故意放慢，等李鹏将近，努力掷(zhì)真于地，暗掣[chè]四楞铁简在手；鹏赶上举刀待砍，傅佥[qiān]偷身回顾，向李鹏面门只一简，打得眼珠迸(bèng)出，死于马下。王真被蜀军乱枪刺死。姜维驱兵大进。司马望弃寨入城，闭门不出。维下令曰：“军士今夜且歇一宿，以养锐气。来日须要入城。”次日平明，蜀兵争先大进，一拥至城下，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。城上草屋一派烧着，魏兵自乱。维又令人取干柴堆满城下，一齐放火，烈焰(yàn)冲天。城已将陷，魏兵在城内嚎啕[táo]痛哭，声闻四野。
正攻打之间，忽然背后喊声大震。维勒(lè)马回看，只见魏兵鼓噪摇旗，浩浩而来。维遂令后队为前队，自立于门旗下候之。只见魏阵中一小将，全装惯带，挺枪纵马而出，约年二十余岁，面如傅粉，唇似抹(mǒ mò mā)朱，厉声大叫曰：“认得邓将军否！”维自思曰：“此必是邓艾矣。”挺枪纵马来迎。二人抖擞精神，战到三四十合，不分胜负。那小将军枪法无半点放闲。维心中自思：“不用此计，安得胜乎？”便拨(bō)马望左边山路中而走。那小将骤(zhòu)马追来，维挂住了钢枪，暗取雕弓羽箭射之。那小将眼乖，早已见了，弓弦响处，把身望前一倒，放过羽箭。维回头看时，小将已到，挺枪来刺；维一闪，那枪从肋(lèi lē)傍(bàng)边过，被维挟[xié] [jiā]住。那小将弃枪，望本阵而走。维嗟(jiē)叹曰：“可惜！可惜！”再拨(bō)马赶来。追至阵门前，一将提刀而出曰：“姜维匹夫，勿赶吾儿！邓艾在此！”维大惊。原来小将乃艾之子邓忠也。维暗暗称奇；欲战邓艾，又恐马乏，乃虚指艾曰：“吾今日识汝父子也。各且收兵，来日决战。”艾见战场不利，亦勒(lè)马应曰：“既如此，各自收兵，暗算者非丈夫也。”于是两军皆退。邓艾据渭水下寨，姜维跨两山安营。艾见了蜀兵地理，乃作书于司马望曰：“我等切不可战，只宜固守。待关中兵至时，蜀兵粮草皆尽，三面攻之，无不胜也。今遣长子邓忠相助守城。”一面差人于司马昭（zhāo）处求救。
却说姜维令人于艾寨中下战书，约来日大战，艾佯应之。次日五更，维令三军造饭，平明布阵等候。艾营中偃旗息鼓，却如无人之状。维至晚方回。次日又令人下战书，责以失期之罪。艾以酒食待使，答曰：“微躯小疾，有误相持，明日会战。”次日，维又引兵来，艾仍前不出。如此五六番(fān pān)。傅佥[qiān]谓维曰：“此必有谋也，宜防之。”维曰：“此必捱关中兵到，三面击我耳。吾今令人持书与东吴孙綝[lín] [chēn]，使并力攻之。”忽探马报说：“司马昭（zhāo）攻打寿春，杀了诸葛(gé gě)诞[dàn]，吴兵皆降。昭（zhāo）班师回洛阳。便欲引兵来救长城。”维大惊曰：“今番(fān)伐魏，又成画饼矣，不如且回。”正是：已叹四番(fān pān)难奏绩，又嗟(jiē)五度未成功。
《仇国论》
因余之国小，而肇建之国大，并争于世而为仇敌。因余之国有高贤卿者，问于伏愚子曰：‘今国事未定，上下劳心，往古之事，能以弱胜强者，其术何如?’伏愚子曰：‘吾闻之，处大无患者恒多慢，处小有忧者恒思善；多慢则生乱，思善则生治，理之常也。故周文养民，以少取多；勾践恤众，以弱毙强，此其术也。’贤卿曰：‘囊者项强汉弱，相与战争，无日宁息，然项羽与汉约分鸿沟为界，各欲归息民；张良以为民志既定，则难动也，寻帅追羽，终毙项氏，岂必由文王之事乎?’肇建之国方有疾疢，我因其隙，陷其边陲，觊[jì]增其疾而毙之也。”伏愚子曰：‘当殷、周之际，王候世尊，君臣久固，民习所专；深根者难拔，据固者难迁。当此之时，虽汉祖安能杖剑鞭马而取天下乎?当秦罢候置守之后，民疲秦役，天下土崩；或岁改主，或月易公，鸟惊兽骇，莫知所从，于是豪强并争，虎裂狼分，疾搏者获多，迟后者见吞。今我与肇建皆传国易世矣，既非秦末鼎沸之时，实有六国并据之势，故可为文王，难为汉祖。夫民疲劳，则骚扰[rǎo]之兆生，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。谚曰：“射幸数跌，不如审发。”是故智者不为小利移目，不为意似改步，时可而后动，数合而后举，故汤、武之师不再战而克，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。如遂极武黜征，土崩势生，不幸遇难，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；若乃奇变纵横，出入无间，冲波截辙，超谷越山，不由舟揖而济盟津者，我愚子也，实所不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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