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书十一
，陈袁涣字曜[yào]卿[qīng]，陈郡扶乐人也。父滂(pāng)，为汉司徒。袁宏汉纪曰：滂(pāng)字公熙，纯素寡欲，终不言人之短。当权宠之盛，或以同异致祸，滂(pāng)独中立於(yū)朝，故爱憎不及焉。当时诸公子多越法度，而涣清静，举动必以礼。郡命为功曹，郡中奸吏皆自引去。后辟(bì pì)公府，举高第，迁侍御史。除谯[qiáo] [qiào]令，不就。刘备之为豫州，举涣茂才。后避地江、淮间，为袁术所命。术每有所咨访，涣常正议，术不能抗，然敬之不敢不礼也。顷之，吕布击术於(yū)阜(fù)陵，涣往从之，遂复为布所拘留。布初与刘备和亲，后离隙。布欲使涣作书詈辱备，涣不可，再三强之，不许。布大怒，以兵胁(xié)涣曰：“为之则生，不为则死。”涣颜色不变，笑而应之曰：“涣闻唯德可以辱人，不闻以骂。使彼固君子邪，且不耻将军之言，彼诚小人邪，将复将军之意，则辱在此不在於(yū)彼。且涣他日之事刘将军，犹今日之事将军也，如一旦去此，复骂将军，可乎？”布惭而止。
鲜兰布诛，涣得归太祖。袁氏世纪曰：布之破也，陈群父子时亦在布之军，见太祖皆拜。涣独高揖(yī)不为礼，太祖甚严惮[dàn] [dá]之。时太祖又给众官车各数乘，使取布军中物，唯其所欲。众人皆重载，唯涣取书数百卷。资粮而已，众人闻之，大惭。涣谓所亲曰：“脱我以行陈，令军发足以为行粮而已，不以此为我有。由是厉名也，大悔恨之。”太祖益以此重焉。涣言曰：“夫兵者，凶器也，不得已而用之。鼓之以道德，征之以仁义，兼抚其民而除其害。夫然，故可与之死而可与之生。自大乱以来十数年矣，民之欲安，甚於(yū)倒悬，然而暴乱未息者，何也？意者政失其道欤[yú]！涣闻明君善于救世，故世乱则齐之以义，时伪则镇之以朴；世异事变，治国不同，不可不察也。夫制度损益，此古今之不必同者也。若夫兼爱天下而反之於(yū)正，虽以武平乱而济之以德，诚百王不易之道也。公明哲超世，古之所以得其民者，公既勤之矣，今之所以失其民者，公既戒之矣，海内赖[lài]公，得免於(yū)危亡之祸，然而民未知义，其惟公所以训之，则天下幸甚！”太祖深纳焉。拜为沛南部都尉。
嬖(bì)是时新募民开屯田，民不乐，多逃亡。涣白太祖曰：“夫民安土重迁，不可卒变，易以顺行，难以逆动，宜顺其意，乐之者乃取，不欲者勿强。”太祖从之，百姓大悦。迁为梁相。涣每敕[chì]诸县：“务存鳏寡高年，表异孝子贞妇。常谈曰‘世治则礼详，世乱则礼简’，全在斟[zhēn]酌[zhuó]之间耳。方今虽扰[rǎo]攘[rǎng]，难以礼化，然在吾所以为之。”为政崇[chóng]教训，恕(shù)思而后行，外温柔而内能断。魏书曰：谷熟长吕岐善朱渊、爰[yuán]津，遣使行学还，召用之，与相见，出署渊师友祭酒，津决疑祭酒。渊等因各归家，不受署。岐大怒，将吏民收渊等，皆杖杀之，议者多非焉。涣教勿劾，主簿孙徽等以为“渊等罪不足死，长吏无专杀之义，孔子称‘唯器与名，不可以假人’。谓之师友而加大戮[lù]，刑名相伐，不可以训。”涣教曰：“主簿以不请为罪，此则然矣。谓渊等罪不足死，则非也。夫师友之名，古今有之。然有君之师友，有士大夫之师友。夫君置师友之官者，所以敬其臣也；有罪加於(yū)刑焉，国之法也。今不论其罪而谓之戮[lù]师友，斯失之矣。主簿取弟子戮[lù]师之名，而加君诛臣之实，非其类也。夫圣哲之治，观时而动，故不必循常，将有权也。间者世乱，民陵其上，虽务尊君卑臣，犹或未也，而反长世之过，不亦谬乎！”遂不劾。以病去官，百姓思之。后徵[zhǐ] [zhēng]为谏议大夫、丞相军祭酒。前后得赐甚多，皆散尽之，家无所储，终不问产业，乏则取之於(yū)人，不为皦察之行，然时人服其清。
麓竽魏国初建，为郎中令，行御史大夫事。涣言於(yū)太祖曰：“今天下大难已除，文武并用，长久之道也。以为可大收篇籍，明先圣之教，以易民视听，使海内斐[fēi] [fěi]然向风，则远人不服可以文德来之。”太祖善其言。时有传刘备死者，群臣皆贺；涣以尝为备举吏，独不贺。居官数年卒，太祖为之流涕(tì)，赐谷二千斛(hú)，一教“以太仓谷千斛(hú)赐郎中令之家”，一教“以垣（yuán）下谷千斛(hú)与曜[yào]卿[qīng]家”，外不解其意。教曰：“以太仓谷者，官法也；以垣（yuán）下谷者，亲旧也。”又帝闻涣昔拒吕布之事，问涣从弟敏：“涣勇怯何如？”敏对曰：“涣貌似和柔，然其临大节，处危难，虽贲[bì] [bēn]育不过也。”涣子侃，亦清粹间素，有父风，历位郡守尚书。袁氏世纪曰：涣有四子，侃、、奥、准。侃字公然，论议清当，柔而不犯，善与人交。在废兴之间，人之所趣务者，常谦退不为也。时人以是称之。历位黄门选部郎，号为清平。稍迁至尚书，早卒。字宣厚，精辩有机理，好道家之言，少被病，未官而卒，奥字公荣，行足以厉俗，言约而理当，终於(yū)光禄勋（xūn）。准字孝尼，忠信公正，不耻下问，唯恐人之不胜已。以世事多险，故常恬退而不敢求进。著[zhù]书十馀万言，论治世之务，为易、周官、诗传，及论五经滞义，圣人之微言，以传於(yū)世。此准之自序也。荀绰(chuò chāo)九州记称准有俊才，泰始中为给事中。袁氏子孙世有名位，贵达至今。
宰恿初，涣从弟霸，公恪[kè]有功幹，魏初为大司农，及同郡何夔(kuí)并知名於(yū)时。而霸子亮，夔(kuí)子曾，与侃复齐声友善。亮贞固有学行，疾何晏[yàn]、邓飏（yáng）等，著[zhù]论以讥切之，位至河南尹、尚书。晋诸公赞曰：亮子粲(càn)，字仪祖，文学博识，累为儒官，至尚书。霸弟徽，以儒素称。遭天下乱，避难交州。司徒辟(bì pì)，不至。袁宏汉纪曰：初，天下将乱，涣慨[kǎi]然叹曰：“汉室陵迟，乱无日矣。苟天下扰[rǎo]攘[rǎng]，逃将安之？若天未丧道，民以义存，唯强而有礼，可以庇身乎！”徽曰：“古人有言：‘知机其神乎’！见机而作，君子所以元吉也。天理盛衰(shuāi cuī)，汉其亡矣！夫有大功必有大事，此又君子之所深识，退藏於(yū)密者也。且兵革既兴，外患必众，徽将远迹山海，以求免身。”及乱作，各行其志。徽弟敏，有武艺而好水功，官至河堤谒(yè)者。
牵张范，字公仪，河内脩武人也。祖父歆[xīn]，为汉司徒。父延，为太尉。太傅袁隗[wěi]欲以女妻范，范辞不受。性恬静乐道，忽於(yū)荣利，徵[zhǐ] [zhēng]命无所就。弟承，字公先，亦知名，以方正徵[zhǐ] [zhēng]，拜议郎，迁伊阙[què] [jué] [quē]都尉。董卓作乱，承欲合徒众与天下共诛卓。承弟昭（zhāo）时为议郎，適[shì]从长安来，谓承曰：“今欲诛卓，众寡不敌，且起一朝之谋，战阡陌之民，士不素抚，兵不练习，难以成功。卓阻兵而无义，固不能久；不若择所归附，待时而动，然后可以如志。”承然之，乃解印绶间行归家，与范避地扬州。袁术备礼招请，范称疾不往，术不强屈也。遣承与相见，术问曰：“昔周室陵迟，则有桓(huán)、文之霸；秦失其政，汉接而用之。今孤以土地之广，士民之众，欲徼[jiǎo] [jiào] [jiāo] [yāo]福齐桓(huán)，拟迹高祖，何如？”承对曰：“在德不在强。夫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，虽由匹夫之资，而兴霸王之功，不足为难。若苟僭(jiàn)拟，干时而动，众之所弃，谁能兴之？”术不悦。是时，太祖将征冀州，术复问曰：“今曹公欲以弊兵数千，敌十万之众，可谓不量力矣！子以为何如？”承乃曰：“汉德虽衰(shuāi cuī)，天命未改，今曹公挟[xié] [jiā]天子以令天下，虽敌百万之众可也。”术作色不怿[yì]，承去之。
范。太祖平冀州，遣使迎范。范以疾留彭城，遣承诣太祖，太祖表以为谏议大夫。范子陵及承子戬为山东贼所得，范直诣贼请二子，贼以陵还范。范谢曰：“诸君相还兒厚矣。夫人情虽爱其子，然吾怜(lián)戬之小，请以陵易之。”贼义其言，悉以还范。太祖自荆(jīng)州还，范得见於(yū)陈，以为议郎，参丞相军事，甚见敬重。太祖征伐，常令范及邴[bǐng]原留，与世子居守。太祖谓文帝：“举动必咨此二人。”世子执子孙礼。救恤穷乏，家无所馀，中外孤寡皆归焉。赠遗（yí wèi）无所逆，亦终不用，及去，皆以还之。建安十七年卒。魏国初建，承以丞相参军祭酒领赵郡太守，政化大行。太祖将西征，徵[zhǐ] [zhēng]承参军事，至长安，病卒。魏书曰：文帝即位，以范子参为郎中。承孙邵[shào]，晋中护军，与舅杨骏俱被诛。事见晋书。
论议凉茂字伯方，山阳昌邑人也。少好学，论议常据经典，以处是非。太祖辟(bì pì)为司空掾(yuàn)，举高第，补侍御史。时泰山多盗贼，以茂为泰山太守，旬月之间，襁负而至者千馀家。博物记曰：襁，织缕[lǚ]为之，广八寸，长尺二，以约小兒於(yū)背上，负之而行。转为乐浪太守。公孙度在辽东，擅留茂，不遣之官，然茂终不为屈。度谓茂及诸将曰：“闻曹公远征，邺[yè]无守备，今吾欲以步卒三万，骑万匹，直指邺[yè]，谁能御之？”诸将皆曰：“然。”臣松之案此传云公孙度闻曹公远征，邺[yè]无守备，则太祖定邺[yè]后也。案度传，度以建安九年卒，太祖亦以此年定邺[yè]，自后远征，唯有北征柳城耳。征柳城之年，度已不复在矣。又顾谓茂曰：“於(yū)君意何如？”茂答曰：“比者海内大乱，社稷将倾，将军拥十万之众，安坐而观成败，夫为人臣者，固若是邪！曹公忧国家之危败，愍[mǐn]百姓之苦毒，率义兵为天下诛残贼，功高而德广，可谓无二矣。以海内初定，民始安集，故未责将军之罪耳！而将军乃欲称兵西向，则存亡之效，不崇[chóng]朝而决。将军其勉之！”诸将闻茂言，皆震动。良久，度曰：“凉君言是也。”后徵[zhǐ] [zhēng]迁为魏郡太守、甘陵相，所在有绩。文帝为五官将，茂以选为长史，迁左军师。魏国初建，迁尚书仆[pū] [pú]射，后为中尉奉常。文帝在东宫，茂复为太子太傅，甚见敬礼。卒官。英雄记曰：茂名在八友中。
：渊国渊字子尼，乐安盖人也。师事郑玄。玄别传曰：渊始未知名，玄称之曰：“国子尼，美才也，吾观其人，必为国器。”后与邴[bǐng]原、管宁等避乱辽东。魏书曰：渊笃（dǔ）学好古，在辽东，常讲学於(yū)山岩，士人多推慕之，由此知名。既还旧土，太祖辟(bì pì)为司空掾(yuàn)属，每於(yū)公朝论议，常直言正色，退无私焉。太祖欲广置屯田，使渊典其事。渊屡陈损益，相土处民，计民置吏，明功课之法，五年中仓廪(lǐn)丰实，百姓竞劝乐业。太祖征关中，以渊为居府长史，统留事。田银、苏伯反河间，银等既破，后有馀党，皆应伏法。渊以为非首恶，请不行刑。太祖从之，赖[lài]渊得生者千馀人。破贼文书，旧以一为十，及渊上首级，如其实数。太祖问其故，渊曰：“夫征讨外寇，多其斩获之数者，欲以大武功，且示民听也。河间在封域之内，银等叛逆，虽克捷有功，渊窃耻之。”太祖大悦，迁魏郡太守。
时有投书诽谤者，太祖疾之，欲必知其主。渊请留其本书，而不宣露。其书多引二京赋，渊敕[chì]功曹曰：“此郡既大，今在都辇（niǎn），而少学问者。其简开解年少，欲遣就师。”功曹差三人，临遣引见，训以“所学未及，二京赋，博物之书也，世人忽略[lüè]，少有其师，可求能读者从受之。”又密喻旨。旬日得能读者，遂往受业。吏因请使作笺[jiān]，比方其书，与投书人同手。收摄[shè] [niè]案问，具得情理。迁太仆[pū] [pú]。居列卿[qīng]位，布衣蔬食，禄赐散之旧故宗族，以恭俭自守，卒官。魏书曰：太祖以其子泰为郎。
田畴田畴字子泰，右北平无终人也。好读书，善击剑。初平元年，义兵起，董卓迁帝于长安。幽州牧刘虞[yú]叹曰：“贼臣作乱，朝廷播荡，四海俄然，莫有固志。身备宗室遗（yí wèi）老，不得自同於(yū)众。今欲奉使展效臣节，安得不辱命之士乎？”众议咸曰：“田畴虽年少，多称其奇。”畴时年二十二矣。虞[yú]乃备礼请与相见，大悦之，遂署为从事，具其车骑。将行，畴曰：“今道路阻绝，寇虏(lǔ)纵横，称官奉使，为众所指名。原以私行，期於(yū)得达而已。”虞[yú]从之。畴乃归，自选其家客与年少之勇壮慕从者二十骑俱往。虞[yú]自出祖而遣之。先贤行状曰：畴将行，引虞[yú]密与议。畴因说虞[yú]曰：“今帝主幼弱，奸臣擅命，表上须报，惧失事机。且公孙瓒[zàn]阻兵安忍，不早图之，必有后悔。”虞[yú]不听。既取道，畴乃更上西关，出塞，傍(bàng)北方，直趣朔方，循间径去，遂至长安致命。诏拜骑都尉。畴以为天子方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尘未安，不可以荷佩荣宠，固辞不受。朝廷高其义。三府并辟(bì pì)，皆不就。得报，驰还，未至，虞[yú]已为公孙瓒[zàn]所害。畴至，谒(yè)祭虞[yú]墓，陈发章表，哭泣(qì)而去。瓒[zàn]闻之大怒，购求获畴，谓曰：“汝何自哭刘虞[yú]墓，而不送章报於(yū)我也？”畴答曰：“汉室衰(shuāi cuī)穨，人怀异心，唯刘公不失忠节。章报所言，於(yū)将军未美，恐非所乐闻，故不进也。且将军方举大事以求所欲，既灭无罪之君，又仇守义之臣，诚行此事，则燕、赵之士将皆蹈(dǎo)东海而死耳，岂忍有从将军者乎！”瓒[zàn]壮其对，释不诛也。拘之军下，禁其故人莫得与通。或说瓒[zàn]曰：“田畴义士，君弗能礼，而又囚之，恐失众心。”瓒[zàn]乃纵遣畴。
示僮畴得北归，率举宗族他附从数百人，扫地而盟曰：“君仇不报，吾不可以立於(yū)世！”遂人徐无山中，营深险平敞地而居，躬耕以养父母。百姓归之，数年间至五千馀家。畴谓其父老曰：“诸君不以畴不肖，远来相就。众成都邑，而莫相统一，恐非久安之道，原推择其贤长者以为之主。”皆曰：“善。”同佥[qiān]推畴。畴曰：“今来在此，非苟安而已，将图大事，复怨雪耻。窃恐未得其志，而轻薄之徒自相侵(qīn)侮，偷快一时，无深计远虑。畴有愚计，原与诸君共施之，可乎？”皆曰：“可。”畴乃为约束相杀伤、犯盗、诤[zhèng] [zhēng]讼之法，法重者至死，其次抵罪，二十馀条。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，兴举学校讲授之业，班行其众，众皆便之，至道不拾遗（yí wèi）。北边翕(xī)然服其威信，乌丸、鲜卑并各遣译使致贡遗（yí wèi），畴悉抚纳，令不为寇。袁绍数遣使招命，又即授将军印，因安辑（jí）所统，畴皆拒不（当）。绍死，其子尚又辟(bì pì)焉，畴终不行。
意而畴常忿乌丸昔多贼杀其郡冠盖，有欲讨之意而力未能。建安十二年，太祖北征乌丸，未至，先遣使辟(bì pì)畴，又命田豫喻指。畴戒其门下趣治严。门人谓曰：“昔袁公慕君，礼命五至，君义不屈；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者，何也？”畴笑而应之曰：“此非君所识也。”遂随使者到军，署司空户曹掾(yuàn)，引见咨议。明日出令曰：“田子泰非吾所宜吏者。”即举茂才，拜为蓚令，不之官，随军次无终。时方夏水雨，而滨[bīn]海洿下，泞[nìng]滞不通，虏(lǔ)亦遮（zhē）守蹊(xī qī)要，军不得进。太祖患之，以问畴。畴曰：“此道，秋夏每常有水，浅不通车马，深不载舟船，为难久矣。旧北平郡治在平冈，道出卢龙，达于柳城；自建武以来，陷坏断绝，垂二百载，而尚有微径可从。今虏(lǔ)将以大军当由无终，不得进而退，懈弛无备。若嘿回军，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，出空虚之地，路近而便，掩其不备，蹋顿之首可不战而禽也。”太祖曰：“善。”乃引军还，而署大木表于水侧路傍(bàng)曰：“方今暑夏，道路不通，且俟秋冬，乃复进军。”虏(lǔ)候骑见之，诚以为大军去也。太祖令畴将其众为乡导，上徐无山，出卢龙，历平冈，登白狼堆，去柳城二百馀里，虏(lǔ)乃惊觉。单于身自临陈，太祖与交战，遂大斩获，追奔逐北，至柳城。军还入塞，论功行封，封畴亭侯，邑五百户。先贤行状载太祖表论畴功曰：“文雅优备，忠武又著[zhù]，和於(yū)抚下，慎於(yū)事上，量时度理，进退合义。幽州始扰[rǎo]，胡、汉交萃，荡析离居，靡所依怀。畴率宗人避难於(yū)无终山，北拒卢龙，南守要害，清静隐约，耕而后食，人民化从，咸共资奉。及袁绍父子威力加於(yū)朔野，远结乌丸，与为首尾，前后召畴，终不陷挠。后臣奉命，军次易县，畴长驱自到，陈讨胡之势，犹广武之建燕策，薛公之度淮南。又使部曲持臣露布，出诱胡众，汉民或因亡来，乌丸闻之震荡。王旅出塞，涂由山中九百馀里，畴帅兵五百，启导山谷，遂灭乌丸，荡平塞表。畴文武有效，节义可嘉，诚应宠赏，以旌(jīng)其美。”畴自以始为居难，率众循逃，志义不立，反以为利，非本意也，固让。太祖知其至心，许而不夺。魏书载太祖令曰：“昔伯成弃国，夏后不夺，将欲使高尚之士，优贤之主，不止於(yū)一世也。其听畴所执。”
东斩辽东斩送袁尚首，令“三军敢有哭之者斩”。畴以尝为尚所辟(bì pì)，乃往吊祭。太祖亦不问。臣松之以为田畴不应袁绍父子之命，以其非正也。故尽规魏祖，建卢龙之策。致使袁尚奔迸(bèng)，授首辽东，皆畴之由也。既以明其为贼，胡为复吊祭其首乎？若以尝被辟(bì)命，义在其中，则不应为人设谋，使其至此也。畴此举止，良为进退无当，与王脩哭袁谭，貌同而心异也。畴尽将其家属及宗人三百馀家居邺[yè]。太祖赐畴车马谷帛，皆散之宗族和知。从征荆(jīng)州还，太祖追念畴功殊美，恨前听畴之让，曰：“是成一人之志，而亏王法大制也。”于(yū)是乃复以前爵封畴。先贤行状载太祖命曰：“蓚令田畴，至节高尚，遭值州里戎夏交乱，引身深山，研精味道，百姓从之，以成都邑。袁贼之盛，命召不屈。慷慨[kǎi]守志，以徼[jiǎo] [jiào] [jiāo] [yāo]真主。及孤奉诏征定河北，遂服幽都，将定胡寇，时加礼命。畴即受署，陈建攻胡蹊(xī qī)路所由，率齐山民，一时向化，开塞导送，供承使役[yì]，路近而便，令虏(lǔ)不意。斩蹋顿于白狼，遂长驱于柳城，畴有力焉。及军入塞，将图其功，表封亭侯，食邑五百，而畴恳恻，前后辞赏。出入三载，历年未赐，此为成一人之高，甚违王典，失之多矣。宜从表封，无久留吾过。”畴上疏陈诚，以死自誓。太祖不听，欲引拜之，至于数四，终不受。有司劾畴狷介违道，苟立小节，宜免官加刑。太祖重其事，依违者久之。乃下世子及大臣博议，世子以畴同於(yū)子文辞禄，申胥逃赏，宜勿夺以优其节。尚书令荀彧（yù）、司隶校尉钟繇[yáo] [yóu] [zhòu]亦以为可听。魏书载世子议曰：“昔薳敖逃禄，传载其美，所以激浊世，励贪夫，贤於(yū)尸禄素餐之人也。故可得而小，不可得而毁。至于田畴，方斯近矣。免官加刑，於(yū)法为重。”魏略[lüè]载教曰：“昔夷、齐弃爵而讥武王，可谓愚闇，孔子犹以为‘求仁得仁’。畴之所守，虽不合道，但欲清高耳。使天下悉如畴志，即墨翟[dí] [zhái]兼爱尚同之事，而老摐使民结绳之道也。外议虽善，为复使令司隶以决之。”魏书载荀彧（yù）议，以为“君子之道，或出或处，期于为善而已。故匹夫守志，圣人各因而成之”。钟繇[yáo] [yóu] [zhòu]以为“原思辞粟，仲尼不与，子路拒牛，谓之止善，虽可以激清励浊，犹不足多也。畴虽不合大义，有益推让之风，宜如世子议。”臣松之案吕氏春秋：“鲁国之法，鲁人有为臣妾於(yū)诸侯，有能赎(shú)之者取其金於(yū)府。子贡赎(shú)人而辞不取金，孔子曰：‘赐失之矣。自今以来鲁人不赎(shú)矣。’子路拯溺(nì,niào)者，其人拜之以牛，子路受之。孔子曰：‘鲁人必拯溺(nì,niào)矣。’”案此语不与繇[yáo] [yóu] [zhòu]所引者相应，未详为繇[yáo] [yóu] [zhòu]之事误邪，而事将别有所出？太祖犹欲侯之。畴素与夏侯惇（dūn）善，太祖语惇（dūn）曰：“且往以情喻之，自从君所言，无告吾意也。”惇（dūn）就畴宿，如太祖所戒。畴揣知其指，不复发言。惇（dūn）临去，乃拊畴背曰：“田君，主意殷勤，曾不能顾乎！”畴答曰：“是何言之过也！畴，负义逃窜之人耳，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恩全活，为幸多矣。岂可卖卢龙之塞，以易赏禄哉？纵国私畴，畴独不愧(kuì)於(yū)心乎？将军雅知畴者，犹复如此，若必不得已，请原效死刎首於(yū)前。”言未卒，涕(tì)泣(qì)横流。惇（dūn）具答太祖。太祖喟（kuì）然知不可屈，乃拜为议郎。年四十六卒。子又早死。文帝践阼，高畴德义，赐畴从孙续爵关内侯，以奉其嗣。
营陵王脩字叔治，北海营陵人也。年七岁丧母。母以社日亡，来岁邻里社，脩感念母，哀甚。邻里闻之，为之罢社。年二十，游学南阳，止张奉舍。奉举家得疾病，无相视者，脩亲隐恤之，病愈乃去。初平中，北海孔融召以为主簿，守高密令。高密孙氏素豪侠，人客数犯法。民有相劫者，贼入孙氏，吏不能执。脩将吏民围之，孙氏拒守，吏民畏惮[dàn] [dá]不敢近。脩令吏民：“敢有不攻者与同罪。”孙氏惧，乃出贼。由是豪强慑[shè]服。举孝廉，脩让邴[bǐng]原，融不听。融集有融答脩教曰：“原之贤也，吾已知之矣。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，尧不能用，舜实举之。原可谓不患无位之士。以遗（yí wèi）后贤，不亦可乎！”脩重辞，融答曰：“掾(yuàn)清身絜己，历试诸难，谋而鲜过，惠训不倦。余嘉乃勋（xūn），应乃懿（yì）德，用升尔于王庭，其可辞乎！”时天下乱，遂不行。顷之，郡中有反者。脩闻融有难，夜往奔融。贼初发，融谓左右曰：“能冒难来，唯王脩耳！”言终而脩至。复署功曹。时胶东多贼寇，复令脩守胶东令。胶东人公沙卢宗强，自为营堑(qiàn zàn jiàn)，不肯应发调。脩独将数骑径入其门，斩卢兄弟，公沙氏惊愕[è]莫敢动。脩抚慰其馀，由是寇少止。融每有难，脩虽休归在家，无不至。融常赖[lài]脩以免。
萘跸（bì）袁谭在青州，辟(bì pì)脩为治中从事，别驾刘献数毁短脩。后献以事当死，脩理之，得免。时人益以此多焉。袁绍又辟(bì pì)脩除即墨令，后复为谭别驾。绍死，谭、尚有隙。尚攻谭，谭军败，脩率吏民往救谭。谭喜曰：“成吾军者，王别驾也。”谭之败，刘询起兵漯阴，诸城皆应。谭叹息曰：“今举州背叛，岂孤之不德邪！”脩曰：“东莱太守管统虽在海表，此人不反。必来。”后十馀日，统果弃其妻子来赴谭，妻子为贼所杀，谭更以统为乐安太守。谭复欲攻尚，脩谏曰：“兄弟还相攻击，是败亡之道也。”谭不悦，然知其志节。后又问脩：“计安出？”脩曰：“夫兄弟者，左右手也。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，而曰‘我必胜’，若是者可乎？夫弃兄弟而不亲，天下其谁亲之！属有谗人，固将交斗其间，以求一朝之利，原明使君塞耳勿听也。若斩佞(nìng)臣数人，复相亲睦，以御四方，可以横行天下。”谭不听，遂与尚相攻击，请救於(yū)太祖。太祖既破冀州，谭又叛。太祖遂引军攻谭于南皮。脩时运粮在乐安，闻谭急，将所领兵及诸从事数十人往赴谭。至高密，闻谭死，下马号哭曰：“无君焉归？”遂诣太祖，乞收葬谭尸。太祖欲观脩意，默然不应。脩复曰：“受袁氏厚恩，若得收敛谭尸，然后就戮[lù]，无所恨。”太祖嘉其义，听之。傅子曰：太祖既诛袁谭，枭其首，令曰：“敢哭之者戮[lù]及妻子。”于(yū)是王叔治、田子泰相谓曰：“生受辟(bì)命，亡而不哭，非义也。畏死忘义，何以立世？”遂造其首而哭之，哀动三军。军正白行其戮[lù]，太祖曰：“义士也。”赦[shè]之。臣松之案田畴传，畴为袁尚所辟(bì pì)，不被谭命。傅子合而言之，有违事实。以脩为督[dū]军粮，还乐安。谭之破，诸城皆服，唯管统以乐安不从命。太祖命脩取统首，脩以统亡国之忠臣，因解其缚，使诣太祖。太祖悦而赦[shè]之。袁氏政宽，在职势者多畜聚。太祖破邺[yè]，籍没审配等家财物赀以万数。及破南皮，阅脩家，谷不满十斛(hú)，有书数百卷。太祖叹曰：“士不妄(wàng)有名。”乃礼辟(bì pì)为司空掾(yuàn)，行司金中郎将，迁魏郡太守。为治，抑(yì)强扶弱，明赏罚，百姓称之。魏略[lüè]曰：脩为司金中郎将，陈黄白异议，因奏记曰：“脩闻枳棘[jí]之林，无梁柱之质；涓流之水，无洪波之势。是以在职七年，忠谠[dǎng]不昭（zhāo）於(yū)时，功业不见於(yū)事，欣於(yū)所受，俯惭不报，未尝不长夜起坐，中饭释餐。何者？力少任重，不堪而惧也。谨贡所议如左。”太祖甚然之，乃与脩书曰：“君澡身浴德，流声本州，忠能成绩，为世美谈，名实相副，过人甚远。孤以心知君，至深至热，非徒耳目而已也。察观先贤之论，多以盐铁之利，足赡(shàn)军国之用。昔孤初立司金之官，念非屈君，馀无可者。故与君教曰：‘昔遏(è)父陶正，民赖[lài]其器用，及子妫(guī)满，建侯于陈；近桑弘羊，位至三公。此君元龟之兆先告者也’，是孤用君之本言也，或恐众人未晓此意。自是以来，在朝之士，每得一显选，常举君为首，及闻袁军师众贤之议，以为不宜越君。然孤执心将有所厎，以军师之职，间於(yū)司金，至於(yū)建功，重於(yū)军师。孤之精诚，足以达君；君之察孤，足以不疑。但恐傍(bàng)人浅见，以蠡测海，为蛇画足，将言前后百选，辄不用之，而使此君沉滞冶官。张甲李乙，尚犹先之，此主人意待之不优之效也。孤惧有此空声冒实，淫哇乱耳。假有斯事，亦庶(shù zhù)钟期不失听也；若其无也，过备何害？昔宣帝察少府萧望之才任宰相，故复出之，令为冯翊(yì)。从正卿[qīng]往，似於(yū)左迁。上使侍中宣意曰：‘君守平原日浅，故复试君三辅，非有所间也。’孤揆先主中宗之意，诚备此事。既君崇[chóng]勋（xūn）业以副孤意。公叔文子与君俱升，独何人哉！”后无几而迁魏郡太守。魏国既建，为大司农郎中令。太祖议行肉刑，脩以为时未可行，太祖采其议。徙为奉尚。其后严才反，与其徒属数十人攻掖门。脩闻变，召车马未至，便将官属步至宫门。太祖在铜爵台望见之，曰：“彼来者必王叔治也。”相国钟繇[yáo] [yóu] [zhòu]谓脩：“旧，京城有变，九卿[qīng]各居其府。”脩曰：“食其禄，焉避其离？居府虽旧，非赴难之义。”顷之，病卒官。子忠，官至东莱太守、散骑常侍。初，脩识高柔于弱冠，异王基于幼童，终皆远至，世称其知人。王隐晋书曰：脩一子，名仪，字朱表，高亮雅直。司马文王为安东，仪为司马。东关之败，文王曰：“近日之事，谁任其咎？”仪曰：“责在军师。”文王怒曰：“司马欲委罪於(yū)孤邪？”遂杀之。子褒[bǎo] [bāo]，字伟元。少立操尚，非礼不动。身长八尺四寸，容貌绝异。痛父不以命终，绝世不仕。立屋墓侧，以教授为务。旦夕常至墓前拜，辄悲号断绝。墓前有一柏树，褒[bǎo] [bāo]常所攀援(yuán)，涕(tì)泣(qì)所著[zhù]，树色与凡树不同。读诗至“哀哀父母，生我劳悴(cuì)”，未尝不反覆流涕(tì)，泣(qì)下沾襟(jīn)。家贫躬耕，计口而田，度身而蚕。诸生有密为襃刈（yì）麦者，襃遂弃之；自是莫敢复佐(zuǒ)刈（yì）者。襃门人为本县所役[yì]，求襃为属，襃曰：“卿[qīng]学不足以庇身，吾德薄不足以廕卿[qīng]，属之何益？且吾不捉笔已四十年。”乃步担乾[qián] [gān]饭，兒负盐豉，门徒从者千馀人。安丘令以为见己，整衣出迎之於(yū)门。襃乃下道至土牛，磬折而立。云：“门生为县所役[yì]，故来送别。”执手涕(tì)泣(qì)而去。令即放遣诸生，一县以为耻。同县管彦，少有才力，未知名，襃独以为当自达，常友爱之；男女各始生，共许为婚。彦果为西夷校尉。襃后更以女嫁人，彦弟馥[fù]问襃，襃曰：“吾薄志毕原，山薮自数，姊妹皆远，吉凶断绝，以此自誓。贤兄子葬父於(yū)帝都，此则洛阳之人也，岂吾欲婚之本指邪？”馥[fù]曰：“嫂，齐人也。当还临淄。”襃曰：“安有葬父河南，随（妻）还齐！用意如此，何婚之有？”遂不婚。邴[bǐng]春者，根矩之后也。少立志操，寒苦自居，负笈游学，身不停家，乡邑翕(xī)然，以为能系其先也。襃以为春性险狭，慕名意多，终必不成，及后春果无学业，流离远外，有识以此归之。襃常以为人所行，其当归於(yū)善道，不可以己所能而责人所不能也。有致遗（yí wèi）者，皆不受。及洛都倾覆，寇贼起，襃宗亲悉欲移江东，襃恋坟垅。贼大盛，乃南达泰山郡。襃思土不肯去，贼害之。汉晋春秋曰：襃与济南刘兆字延世，俱以不仕显名。襃以父为文王所滥杀，终身不应徵[zhǐ] [zhēng]聘，未尝西向坐，以示不臣於(yū)晋也。魏略[lüè]纯固传以脂习、王脩、庞淯(yù)、文聘、成公英、郭宪、单固七人为一传。其脩、淯(yù)、聘三人自各有传，成公英别见张既传，单固见王凌传，馀习、宪二人列于脩传后也。脂习字元升，京兆人也。中平中仕郡，公府辟(bì pì)，举高第，除太医令。天子西迁及东诣许昌，习常随从。与少府孔融亲善。太祖为司空，威德日盛，而融故以旧意，书疏倨傲。习常责融，欲令改节，融不从。会融被诛，当时许中百官先与融亲善者，莫敢收恤，而习独往抚而哭之曰：“文举，卿[qīng]舍我死，我当复与谁语者？”哀叹无已。太祖闻之，收习，欲理之，寻以其事直见原，徙许东土桥下。习后见太祖，陈谢前愆[qiān]。太祖呼其字曰：“元升，卿[qīng]故慷慨[kǎi]！”因问其居处，以新移徙，赐谷百斛(hú)。至黄初，诏欲用之，以其年老，然嘉其敦旧，有栾布之节，赐拜中散大夫。还家，年八十馀卒。郭宪字幼简，西平人，为其郡右姓。建安中为郡功曹，州辟(bì pì)不就，以仁笃（dǔ）为一郡所归。至十七年，韩约失众，从羌[qiāng]中还，依宪。众人多欲取约以徼[jiǎo] [jiào] [jiāo] [yāo]功，而宪皆责怒之，言：“人穷来归我，云何欲危之？”遂拥护厚遇之。其后约病死，而田乐、阳逵[kuí]等就斩约头，当送之。逵[kuí]等欲条疏宪名，宪不肯在名中，言我尚不忍生图之，岂忍取死人以要功乎？逵[kuí]等乃止。时太祖方攻汉中，在武都，而逵[kuí]等送约首到。太祖宿闻宪名，及视条疏，怪不在中，以问逵[kuí]等，逵[kuí]具以情对。太祖叹其志义，乃并表列与逵[kuí]等并赐爵关内侯，由是名震陇右。黄初元年病亡。正始初，国家追嘉其事，复赐其子爵关内侯。
谐(xié)疲邴[bǐng]原字根矩，北海朱虚人也。少与管宁俱以操尚称，州府辟(bì)命皆不就。黄巾起，原将家属入海，住郁(yù)洲山中。时孔融为北海相，举原有道。原以黄巾方盛，遂至辽东，与同郡刘政俱有勇略[lüè]雄气。辽东太守公孙度畏恶欲杀之，尽收捕其家，政得脱。度告诸县：“敢有藏政者与同罪。”政窘急，往投原，魏氏春秋曰：政投原曰：“穷鸟入怀。”原曰：“安知斯怀之可入邪？”原匿之月馀，时东莱太史慈当归，原因以政付之。既而谓度曰：“将军前日欲杀刘政，以其为己害。今政已去，君之害岂不除哉！”度曰：“然。”原曰：“君之畏政者，以其有智也。今政已免，智将用矣，尚奚拘政之家？不若赦[shè]之，无重怨。”度乃出之。原又资送政家，皆得归故郡。原在辽东，一年中往归原居者数百家，游学之士，教授之声，不绝。
硬后得归，太祖辟(bì pì)为司空掾(yuàn)。原女早亡，时太祖爱子仓舒亦没，太祖欲求合葬，原辞曰：“合葬，非礼也。原之所以自容於(yū)明公，公之所以待原者，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。若听明公之命，则是凡庸也，明公焉以为哉？”太祖乃止，徙署丞相徵[zhǐ] [zhēng]事。献帝起居注曰：建安十五年，初置徵[zhǐ] [zhēng]事二人，原与平原王烈俱以选补。崔琰为东曹掾(yuàn)，记让曰：“徵[zhǐ] [zhēng]事邴[bǐng]原、议郎张范，皆秉德纯懿（yì），志行忠方，清静足以厉俗，贞固足以幹事，所谓龙翰(hàn)凤翼，国之重宝。举而用之，不仁者远。”代凉茂为五官将长史，闭门自守，非公事不出。太祖征吴，原从行，卒。原别传曰：原十一而丧父，家贫，早孤。邻有书舍，原过其旁而泣(qì)。师问曰：“童子何悲？”原曰：“孤者易伤，贫者易感。夫书者，必皆具有父兄者，一则羡其不孤，二则羡其得学，心中恻然而为涕(tì)零也。”师亦哀原之言而为之泣(qì)曰：“欲书可耳！”答曰：“无钱资。”师曰：“童子苟有志，我徒相教，不求资也。”于(yū)是遂就书。一冬之间，诵孝经、论语。自在童龀之中，嶷[yí] [nì]然有异。及长，金玉其行。欲远游学，诣安丘孙崧。崧辞曰：“君乡里郑君，君知之乎？”原答曰：“然。”崧曰：“郑君学览古今，博闻强识，钩深致远，诚学者之师模也。君乃舍之，蹑[niè]屣千里，所谓以郑为东家丘者也。君似不知而曰然者，何？”原曰：“先生之说，诚可谓苦药良针矣；然犹未达仆[pū] [pú]之微趣也。人各有志，所规不同，故乃有登山而采玉者，有入海而采珠者，岂可谓登山者不知海之深，入海者不知山之高哉！君谓仆[pū] [pú]以郑为东家丘，君以仆[pū] [pú]为西家愚夫邪？”崧辞谢焉。又曰：“兗、豫之士，吾多所识，未有若君者；当以书相分。”原重其意，难辞之，持书而别。原心以为求师启学，志高者通，非若交游待分而成也。书何为哉？乃藏书於(yū)家而行。原旧能饮酒，自行之后，八九年间，酒不向口。单步负笈，苦身持力，至陈留则师韩子助，颍川则宗陈仲弓，汝南则交范孟博，涿郡则亲卢子幹。临别，师友以原不饮酒，会米肉送原。原曰：“本能饮酒，但以荒思废业，故断之耳。今当远别，因见贶饯[jiàn]，可一饮宴。”于(yū)是共坐饮酒，终日不醉。归以书还孙崧，解不致书之意。后为郡所召，署功曹主簿。时鲁国孔融在郡，教选计当任公卿[qīng]之才，乃以郑玄为计掾(yuàn)，彭璆[qiú]为计吏，原为计佐(zuǒ)。融有所爱一人，常盛嗟(jiē)叹之。后恚望，欲杀之，朝吏皆请。时其人亦在坐，叩头流血，而融意不解。原独不为请。融谓原曰：“众皆请而君何独不？”原对曰：“明府於(yū)某，本不薄也，常言岁终当举之，此所谓‘吾一子’也。如是，朝吏受恩未有在某前者矣，而今乃欲杀之。明府爱之，则引而方之於(yū)子，憎之，则推之欲危其身。原愚，不知明府以何爱之？以何恶之？”融曰：“某生于微门，吾成就其兄弟，拔擢(zhuó zhuō)而用之；某今孤负恩施。夫善则进之，恶则诛之，固君道也。往者应仲远为泰山太守，举一孝廉，旬月之间而杀之。夫君人者，厚薄何常之有！”原对曰：“仲远举孝廉，杀之，其义焉在？夫孝廉，国之俊选也。举之若是，则杀之非也；若杀之是，则举之非也。诗云：‘彼己之子，不遂其媾。’盖讥之也。语云：‘爱之欲其生，恶之欲其死。既欲其生，又欲其死，是惑也。’仲远之惑甚矣。明府奚取焉？”融乃大笑曰：“吾直戏耳！”原又曰：“君子於(yū)其言，出乎身，加乎民；言行，君子之枢（shū）机也。安有欲杀人而可以为戏者哉？”融无以答。是时汉朝陵迟，政以贿成，原乃将家人入郁(yù)洲山中。郡举有道，融书喻原曰：“脩性保贞，清虚守高，危邦不入，久潜乐土。王室多难，西迁镐京。圣朝劳谦，畴咨隽(jùn juàn)乂[yì]。我徂(cú)求定，策命恳恻。国之将陨[yǔn]，嫠不恤纬，家之将亡，缇萦跋涉，彼匹妇也，犹执此义。实望根矩，仁为己任，授手援(yuán)溺(nì,niào)，振民於(yū)难。乃或晏[yàn]晏[yàn]居息，莫我肯顾，谓之君子，固如此乎！根矩，根矩，可以来矣！”原遂到辽东。辽东多虎，原之邑落独无虎患。原尝行而得遗（yí wèi）钱，拾以系树枝，此钱既不见取，而系钱者愈多。问其故，答者谓之神树。原恶其由己而成淫祀[sì]，乃辨之，于(yū)是里中遂敛其钱以为社供。后原欲归乡里，止於(yū)三山。孔融书曰：“随会在秦，贾[jiǎ] [gǔ] [jià]季在翟[dí] [zhái]，咨仰靡所，叹息增怀。顷知来至，近在三山。诗不云乎，‘来归自镐，我行永久’。今遣五官掾(yuàn)，奉问榜人舟楫(jí)之劳，祸福动静告慰。乱阶未已，阻兵之雄，若釭[gāng]弈(yì)争枭。”原于(yū)是遂复反还。积十馀年，后乃遁[dùn]还。南行已数日，而度甫[fǔ]觉。度知原之不可复追也，因曰：“邴[bǐng]君所谓云中白鹤，非鹑鷃之网所能罗矣。又吾自遣之，勿复求也。”遂免危难。自反国土，原于(yū)是讲述礼乐，吟(yín)咏诗书，门徒数百，服道数十。时郑玄博学洽闻，註解典籍，故儒雅之士集焉。原亦自以高远清白，颐(yí)志澹泊(bó pō)，口无择言，身无择行，故英伟之士向焉。是时海内清议，云青州有邴[bǐng]、郑之学。魏太祖为司空，辟(bì pì)原署东閤祭酒。太祖北伐三郡单于，还住昌国，燕士大夫。酒酣[hān]，太祖曰：“孤反，邺[yè]守诸君必将来迎，今日明旦，度皆至矣。其不来者，独有邴[bǐng]祭酒耳！”言讫未久，而原先至。门下通谒(yè)，太祖大惊喜，揽履[lǚ]而起，远出迎原曰：“贤者诚难测度！孤谓君将不能来，而远自屈，诚副饥虚之心。”谒(yè)讫而出，军中士大夫诣原者数百人。太祖怪而问之，时荀文若在坐，对曰：“独可省问邴[bǐng]原耳！”太祖曰：“此君名重，乃亦倾士大夫心？”文若曰：“此一世异人，士之精藻，公宜尽礼以待之。”太祖曰：“固孤之宿心也。”自是之后，见敬益重。原虽在军历署，常以病疾，高枕里巷，终不当事，又希会见。河内张范，名公之子也，其志行有与原符，甚相亲敬。令曰：“邴[bǐng]原名高德大，清规邈（miǎo）世，魁然而峙[zhì] [shì]，不为孤用。闻张子颇欲学之，吾恐造之者富，随之者贫也。”魏太子为五官中郎将，天下向慕，宾客如云，而原独守道持常，自非公事不妄(wàng)举动。太祖微使人从容问之，原曰：“吾闻国危不事冢宰，君去不奉世子，此典制也。”于(yū)是乃转五官长史，令曰：“子弱不才，惧其难正，贪欲相屈，以匡励之。虽云利贤，能不恧恧！”太子燕会，众宾百数十人，太子建议曰：“君父各有笃（dǔ）疾，有药一丸，可救一人，当救君邪，父邪？”众人纷纭，或父或君。时原在坐，不与此论。太子咨之于原，原悖[bèi]然对曰：“父也。”太子亦不复难之。
绰(chuò chāo)冀是后大鸿胪钜鹿张泰、河南尹扶风庞迪以清贤称，荀绰(chuò chāo)冀州记曰：钜鹿张貔，字邵[shào]虎。祖父泰，字伯阳，有名於(yū)魏。父邈（miǎo），字叔辽，辽东太守。著[zhù]名自然好学论，在嵇康集。为人弘深有远识，恢恢然，使求之者莫之能测也。宦历二（官），元康初为城阳太守，未行而卒。永宁太仆[pū] [pú]东郡张阁以简质闻。杜恕(shù)著[zhù]家戒称阁曰：“张子台，视之似鄙(bǐ)朴人，然其心中不知天地间何者为美，何者为好，敦然似如与阴阳合德者。作人如此，自可不富贵，然而患祸当何从而来？世有高亮如子台者，皆多力慕，体之不如也。”
管氏管宁字幼安，北海朱虚人也。傅子曰：齐相管仲之后也。昔田氏有齐而管氏去之，或適[shì]鲁，或適[shì]楚。汉兴有管少卿[qīng]为燕令，始家朱虚，世有名节，九世而生宁。年十六丧父，中表愍[mǐn]其孤贫，咸共赠赗，悉辞不受，称财以送终。长八尺，美须眉。与平原华歆[xīn]、同县邴[bǐng]原相友，俱游学於(yū)异国，并敬善陈仲弓。天下大乱，闻公孙度令行於(yū)海外，遂与原及平原王烈等至于辽东。度虚馆以候之。既往见度，乃庐於(yū)山谷。时避难者多居郡南，而宁居北，示无迁志，后渐来从之。太祖为司空，辟(bì pì)宁，度子康绝命不宣。傅子曰：宁往见度，语惟经典，不及世事。还乃因山为庐，凿坏为室。越海避难者，皆来就之而居，旬月而成邑。遂讲诗、书，陈俎(zǔ)豆，饰威仪，明礼让，非学者无见也。由是度安其贤，民化其德。邴[bǐng]原性刚直，清议以格物，度已下心不安之。宁谓原曰：“潜龙以不见成德，言非其时，皆招祸之道也。”密遣令西还。度庶(shù zhù)子康代居郡，外以将军太守为号，而内实有王心，卑己崇[chóng]礼，欲官宁以自镇辅，而终莫敢发言，其敬惮[dàn] [dá]如此。皇甫[fǔ]谧[mì]高士传曰：宁所居屯落，会井汲[jí]者，或男女杂错，或争井斗阋。宁患之，乃多买器，分置井傍(bàng)，汲[jí]以待之，又不使知。来者得而怪之，问知宁所为，乃各相责，不复斗讼。邻有牛暴宁田者，宁为牵牛著[zhù]凉处，自为饮食，过於(yū)牛主。牛主得牛，大惭，若犯严刑。是以左右无斗讼之声，礼让移于海表。
旁王烈者，字彦方，於(yū)时名闻在原、宁之右。辞公孙度长史，商贾[jiǎ] [gǔ] [jià]自秽[huì]。太祖命为丞相掾(yuàn)，徵[zhǐ] [zhēng]事，未至，卒於(yū)海表。先贤行状曰：烈通识达道，秉义不回。以颍川陈太丘为师，二子为友。时颍川荀慈明、贾[jiǎ] [gǔ] [jià]伟节、李元礼、韩元长皆就陈君学，见烈器业过人，叹服所履[lǚ]，亦与相亲。由是英名著[zhù]於(yū)海内。道成德立，还归旧庐，遂遭父丧，泣(qì)泪三年。遇岁饥馑，路有饿殍，烈乃分釜(fǔ)庚之储，以救邑里之命。是以宗族称孝，乡党归仁。以典籍娱心，育人为务，遂建学校，敦崇[chóng]庠序。其诱人也，皆不因其性气，诲之以道，使之从善远恶。益者不自觉，而大化隆行，皆成宝器。门人出入，容止可观，时在市井，行步有异，人皆别之。州闾[lǘ]成风，咸竞为善。时国中有盗牛者，牛主得之。盗者曰：“我邂逅迷惑，从今已后将为改过。子既已赦[shè]宥[yòu]，幸无使王烈闻之。”人有以告烈者，烈以布一端遗（yí wèi）之。或问：“此人既为盗，畏君闻之，反与之布，何也？”烈曰：“昔秦穆[mù]公，人盗其骏马食之，乃赐之酒。盗者不爱其死，以救穆[mù]公之难。今此盗人能悔其过，惧吾闻之，是知耻恶。知耻恶，则善心将生，故与布劝为善也。”间年之中，行路老父担重，人代担行数十里，欲至家，置而去，问姓名，不以告。顷之，老父复行，失剑於(yū)路。有人行而遇之，欲置而去，惧后人得之，剑主于(yū)是永失，欲取而购募，或恐差错，遂守之。至暮，剑主还见之，前者代担人也。老父揽其袂，问曰：“子前者代吾担，不得姓名，今子复守吾剑于路，未有若子之仁，请子告吾姓名，吾将以告王烈。”乃语之而去。老父以告烈，烈曰：“世有仁人，吾未之见。”遂使人推之，乃昔时盗牛人也。烈叹曰：“韶[sháo]乐九成，虞[yú]宾以和：人能有感，乃至於(yū)斯也！”遂使国人表其闾[lǘ]而异之。时人或讼曲直，将质於(yū)烈，或至涂而反，或望庐而还，皆相推以直，不敢使烈闻之。时国主皆亲骖(cān)乘適[shì]烈私馆，畴咨政令。察孝廉，三府并辟(bì pì)，皆不就。会董卓作乱，避地辽东，躬秉农器，编於(yū)四民，布衣蔬食，不改其乐。东域之人，奉之若君。时衰(shuāi cuī)世弊，识真者少，朋党之人，互相谗谤。自避世在东国者，多为人所害，烈居之历年，未尝有患。使辽东强不凌弱，众不暴寡，商贾[jiǎ] [gǔ] [jià]之人，市不二价。太祖累徵[zhǐ] [zhēng]召，辽东为解而不遣。以建安二十三年寝疾，年七十八而终。
侔中国少安，客人皆还，唯宁晏[yàn]然若将终焉。黄初四年，诏公卿[qīng]举独行君子，司徒华歆[xīn]荐宁。文帝即位，徵[zhǐ] [zhēng]宁，遂将家属浮海还郡，公孙恭送之南郊，加赠服物。自宁之东也，度、康、恭前后所资遗（yí wèi），皆受而藏诸。既已西渡，尽封还之。傅子曰：是时康又已死，嫡子不立而立弟恭，恭懦弱，而康孽子渊有隽(jùn juàn)才。宁曰：“废嫡立庶(shù zhù)，下有异心，乱之所由起也。”乃将家属乘海即受徵[zhǐ] [zhēng]。宁在辽东，积三十七年乃归，其后渊果袭夺恭位，叛国家而南连吴，僭(jiàn)号称王，明帝使相国宣文侯征灭之。辽东之死者以万计，如宁所筹。宁之归也，海中遇暴风，船皆没，唯宁乘船自若。时夜风晦(huì)冥，船人尽惑，莫知所泊(bó pō)。望见有火光，辄趣之，得岛。岛无居人，又无火烬，行人咸异焉，以为神光之祐也。皇甫[fǔ]谧[mì]曰：“积善之应也。”诏以宁为太中大夫，固辞不受。傅子曰：宁上书天子，且以疾辞，曰：“臣闻傅说发梦，以感殷宗，吕尚启兆，以动周文，以通神之才悟於(yū)圣主，用能匡佐(zuǒ)帝业，克成大勋（xūn）。臣之器朽，实非其人。虽贪清时，释体蝉蜕。内省顽病，日薄西山。唯陛下听野人山薮之原，使一老者得尽微命。”书奏，帝亲览焉。明帝即位，太尉华歆[xīn]逊位让宁，傅子曰：司空陈群又荐宁曰：“臣闻王者显善以消恶，故汤举伊尹，不仁者远。伏见徵[zhǐ] [zhēng]士北海管宁，行为世表，学任人师，清俭足以激浊，贞正足以矫时。前虽徵[zhǐ] [zhēng]命，礼未优备。昔司空荀爽，家拜光禄，先儒郑玄，即授司农，若加备礼，庶(shù zhù)必可致。至延西序，坐而论道，必能昭（zhāo）明古今，有益大化。”遂下诏曰：“太中大夫管宁，耽怀道德，服膺六艺，清虚足以侔古，廉白可以当世。曩(nǎng)遭王道衰(shuāi cuī)缺，浮海遁[dùn]居，大魏受命，则襁负而至，斯盖应龙潜升之道，圣贤用舍之义。而黄初以来，徵[zhǐ] [zhēng]命屡下，每辄辞疾，拒违不至。岂朝廷之政，与生殊趣，将安乐山林，往而不能反乎！夫以姬公之圣，而耇德不降，则鸣鸟弗闻。尚书君奭曰：“耇造德不降，我则鸣鸟不闻，矧曰其有能格。”郑玄曰：“耇，老也。造，成也。诗云：‘小子有造。’老成德之人，不降志与我并在位，则鸣鸟之声不得闻，况乃曰有能德格於(yū)天者乎！言必无也。鸣鸟谓凤也。”以秦穆[mù]之贤，犹思询乎黄发。况朕寡德，曷[hé]能不原闻道于子大夫哉！今以宁为光禄勋（xūn）。礼有大伦，君臣之道，不可废也。望必速至，称朕意焉。”又诏青州刺史曰：“宁抱道怀贞，潜翳(yì yi)海隅[yú]，比下徵[zhǐ] [zhēng]书，违命不至，盘桓(huán)利居，高尚其事。虽有素履[lǚ]幽人之贞，而失考父兹恭之义，使朕虚心引领历年，其何谓邪？徒欲怀安，必肆其志，不惟古人亦有翻然改节以隆斯民乎！日逝月除，时方已过，澡身浴德，将以曷[hé]为？仲尼有言：‘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哉！’其命别驾从事郡丞掾(yuàn)，奉诏以礼发遣宁诣行在所，给安车、吏从、茵蓐、道上厨食，上道先奏。”宁称草莽（mǎng）臣上疏曰：“臣海滨[bīn]孤微，罢农无伍，禄运幸厚。横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陛下纂[zuǎn]承洪绪，德侔三皇。化溢有唐。久荷渥泽，积祀[sì]一纪，不能仰答陛下恩养之福。沈委笃（dǔ）痾，寝疾弥留，逋违臣隶颠倒之节，夙（sù）宵战怖，无地自厝。臣元年十一月被公车司马令所下州郡，八月甲申诏书徵[zhǐ] [zhēng]臣，更赐安车、衣被、茵蓐，以礼发遣，光宠并臻（zhēn），优命屡至，怔营竦息，悼心失图。思自陈闻，申展愚情，而明诏抑(yì)割，不令稍脩章表，是以郁(yù)滞，讫于今日。诚谓乾[qián] [gān]覆，恩有纪极，不意灵润，弥以隆赫。奉今年二月被州郡所下三年十二月辛酉[yǒu]诏书，重赐安车、衣服，别驾从事与郡功曹以礼发遣，又特被玺书，以臣为光禄勋（xūn），躬秉劳谦，引喻周、秦，损上益下。受诏之日，精魄飞散，靡所投死。臣重自省揆，德非园、绮[qǐ]而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安车之荣，功无窦融而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玺封之宠，楶棁驽[nú]下，荷栋梁之任，垂没之命，获九棘[jí]之位，惧有朱博鼓妖之眚。又年疾日侵(qīn)，有加无损，不任扶舆（yú）进路以塞元责。望慕阊阖(hé)，徘徊阙[què] [jué] [quē]庭，谨拜章陈情，乞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哀省，抑(yì)恩听放，无令骸骨填于衢[qú]路。”自黄初至于青龙，徵[zhǐ] [zhēng]命相仍，常以八月赐牛酒。诏书问青州刺史程喜：“宁为守节高乎，审老疾尪顿邪？”喜上言：“宁有族人管贡为州吏，与宁邻比，臣常使经营消息。贡说：‘宁常著[zhù]皁帽、布襦袴、布裙，随时单衤复，出入闺(guī)庭，能自任杖，不须扶持。四时祠[cí]祭，辄自力强，改加衣服，著[zhù]絮[xù]巾，故在辽东所有白布单衣，亲荐馔(zhuàn)馈，跪拜成礼。宁少而丧母，不识形象，常特加觞[shāng]，泫然流涕(tì)。又居宅离水七八十步，夏时诣水中澡洒手足，闚於(yū)园圃[pǔ]。’臣揆宁前后辞让之意，独自以生长潜逸，耆[qí] [shì]艾智衰(shuāi cuī)，是以栖迟，每执谦退。此宁志行所欲必全，不为守高。”高士传曰：管宁自越海及归，常坐一木榻，积五十馀年，未尝箕股，其榻上当膝处皆穿。
二年正始二年，太仆[pū] [pú]陶丘一、永宁卫尉孟观、侍中孙邕、中书侍郎王基荐宁曰：
哲潜臣闻龙凤隐耀，应德而臻（zhēn），明哲潜遁[dùn]，俟时而动。是以鸾鷟鸣岐，周道隆兴，四皓[hào]为佐(zuǒ)，汉帝用康。伏见太中大夫管宁，应二仪之中和，总九德之纯懿（yì），含章素质，冰絜渊清，玄虚澹泊(bó pō)，与道逍遥；娱心黄老，游志六艺，升堂入室，究其阃[kǔn]奥，韬(tāo)古今於(yū)胸怀，包道德之机要。中平之际，黄巾陆梁，华夏倾荡，王纲弛顿。遂避时难，乘桴[fú]越海，羁（jī）旅辽东三十馀年。在乾[qián] [gān]之姤，匿景藏光，嘉遁[dùn]养浩，韬(tāo)韫儒墨，潜化傍(bàng)流，暢于殊俗。黄初四年，高祖文皇帝畴咨群公，思求隽(jùn juàn)乂[yì]，故司徒华歆[xīn]举宁应选，公车特徵[zhǐ] [zhēng]，振翼遐[xiá]裔，翻然来翔。行遇屯厄，遭罹(lí）疾病，即拜太中大夫。烈祖明皇帝嘉美其德，登为光禄勋（xūn）。宁疾弥留，未能进道。今宁旧疾已瘳，行年八十，志无衰(shuāi cuī)倦。环堵[dǔ]筚门，偃息穷巷，饭鬻(yù)餬口，并日而食，吟(yín)咏诗书，不改其乐。困而能通，遭难必济，经危蹈(dǎo)险，不易其节，金声玉色，久而弥彰。揆其终始，殆天所祚[zuò]，当赞大魏，辅亮雍熙。兗职有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群下属望。昔高宗刻象，营求贤哲，周文启龟，以卜[bǔ] [bo]良佐(zuǒ)。况宁前朝所表，名德已著[zhù]，而久栖迟，未时引致，非所以奉遵明训，继成前志也。陛下践阼，纂[zuǎn]承洪绪。圣敬日跻，超越周成。每发德音，动咨师傅。若继二祖招贤故典，宾礼俊迈，以广缉[jī] [qī]熙，济济之化，侔于前代。宁清高恬泊(bó pō)，拟迹前轨，德行卓绝，海内无偶(ǒu)。历观前世玉帛所命，申公、枚乘、周党、樊英之俦(chóu)，测其渊源，览其清浊，未有厉俗独行若宁者也。诚宜束帛加璧，备礼徵[zhǐ] [zhēng]聘，仍授几杖，延登东序，敷(fū)陈坟素，坐而论道，上正璇[xuán]玑，协和皇极，下阜(fù)群生，彝(yí)伦攸叙，必有可观，光益大化。若宁固执匪[fěi]石，守志箕山，追迹洪崖，参踪巢、许。斯亦圣朝同符唐、虞[yú]，优贤扬历，垂声千载。今文尚书曰“优贤扬历”，谓扬其所历试。左思魏都赋曰“优贤著[zhù]于扬历”也。虽出处殊涂，俯仰异体，至於(yū)兴治美俗，其揆一也。
宁卒于(yū)是特具安车蒲[pú]轮，束帛加璧聘焉。会宁卒，时年八十四。拜子邈（miǎo）郎中，后为博士。初，宁妻先卒，知故劝更娶，宁曰：“每省曾子、王骏之言，意常嘉之，岂自遭之而违本心哉？”傅子曰：宁以衰(shuāi cuī)乱之时，世多妄(wàng)变氏族者，违圣人之制，非礼命姓之意，故著[zhù]氏姓论以原本世系，文多不载。每所居姻亲、知旧、邻里有困穷者，家储虽不盈担石，必分以赡(shàn)救之。与人子言，教以孝；与人弟言，训以悌(tì)；言及人臣，诲以忠。貌甚恭，言甚顺，观其行，邈（miǎo）然若不可及，即之熙熙然，甚柔而温，因其事而导之於(yū)善，是以渐之者无不化焉。宁之亡，天下知与不知，闻之无不嗟(jiē)叹。醇德之所感若此，不亦至乎！
少游时钜鹿张臶，字子明，颍川胡昭（zhāo），字孔明，亦养志不仕。臶少游太学，学兼内外，后归乡里。袁绍前后辟(bì)命，不应，移居上党。并州牧高幹表除乐平令，不就，徙循常山，门徒且数百人，迁居任县。太祖为丞相，辟(bì pì)，不诣。太和中，诏求隐学之士能消灾复异者，郡累上也。此，发遣，老病不行。广平太守卢毓[yù]到官三日，纲纪白承前致版谒(yè)臶。毓[yù]教曰：“张先生所谓上不事天子，下不友诸侯者也。此岂版谒(yè)所可光饰哉！”但遣主簿奉书致羊酒之礼。青龙四年辛亥诏书：“张掖郡玄川溢涌[yǒng] [chōng]，激波奋荡，宝石负图，状像灵龟，宅于川西，嶷[yí] [nì]然磐(pán)峙[zhì] [shì]，仓质素章，麟(lín)凤龙马，焕炳成形，文字告命，粲(càn)然著[zhù]明。太史令高堂隆上言：古皇圣帝所未尝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，实有魏之祯[zhēn]命，东序之世宝。”尚书顾命篇曰：“大玉、夷玉、天球、河图在东序。”注曰：“河图，图出於(yū)河，帝王圣者之所受。”事颁天下。任令于绰(chuò chāo)连赍(jī)以问臶，臶密谓绰(chuò chāo)曰：“夫神以知来，不追已往，祯[zhēn]祥先见而后废兴从之。汉已久亡，魏已得之，何所追兴徵[zhǐ] [zhēng]祥乎！此石，当今之变异而将来之祯[zhēn]瑞也。”正始元年，戴鵀之鸟，巢臶门阴。臶告门人曰：“夫戴鵀阳鸟，而巢门阴此凶祥也。”乃援(yuán)琴歌咏，作诗二篇，旬日而卒，时年一百五岁。是岁，广平太守王肃至官，教下县曰：“前在京都，闻张子明，来至问之，会其已亡，致痛惜之。此君笃（dǔ）学隐居，不与时竞，以道乐身。昔绛县老人屈在泥涂，赵孟升之，诸侯用睦。愍[mǐn]其耄勤好道，而不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荣宠，书到，遣吏劳问其家，显题门户，务加殊异，以慰既往，以劝将来。”
咽急胡昭（zhāo）始避地冀州，亦辞袁绍之命，遁[dùn]还乡里。太祖为司空丞相，频加礼辟(bì pì)。昭（zhāo）往应命，既至，自陈一介野生，无军国之用，归诚求去。太祖曰：“人各有志，出处异趣，勉卒雅尚，义不相屈。”昭（zhāo）乃转居陆浑山中，躬耕乐道，以经籍自娱。闾[lǘ]里敬而爱之。高士传曰：初，晋宣帝为布衣时，与昭（zhāo）有旧。同郡周生等谋害帝，昭（zhāo）闻而步陟(zhì)险，邀生于崤、渑[miǎn] [shéng]之间，止生，生不肯。昭（zhāo）泣(qì)与结诚，生感其义，乃止。昭（zhāo）因与斫(zhuó)枣树共盟而别。昭（zhāo）虽有阴德於(yū)帝，口终不言，人莫知之。信行著[zhù]於(yū)乡党。建安十六年，百姓闻马超叛，避兵入山者千馀家，饥乏，渐相劫略[lüè]，昭（zhāo）常逊辞以解之，是以寇难消息，众咸宗焉。故其所居部落中，三百里无相侵(qīn)暴者。建安二十三年，陆浑长张固被书调丁夫，当给汉中。百姓恶惮[dàn] [dá]远役[yì]，并怀扰[rǎo]扰[rǎo]。民孙狼等因兴兵杀县主簿，作为叛乱，县邑残破。固率将十馀吏卒，依昭（zhāo）住止，招集遗（yí wèi）民，安复社稷。狼等遂南附关羽。羽授印给兵，还为寇贼，到陆浑南长乐亭，自相约誓，言：“胡居士贤者也，一不得犯其部落。”一川赖[lài]昭（zhāo），咸无怵惕[tì]。天下安辑（jí），徙宅宜阳。高士传曰：幽州刺史杜恕(shù)尝过昭（zhāo）所居草庐之中，言事论理，辞意谦敬，恕(shù)甚重焉。太尉蒋济辟(bì pì)，不就。正始中，骠骑将军赵俨[yǎn]、尚书黄休、郭彝(yí)、散骑常侍荀顗(yǐ)、钟毓[yù]、太仆[pū] [pú]庾嶷[yí] [nì]、案庾氏谱：嶷[yí] [nì]字劭[shào]然，颍川人。子{倏[shū]}字玄默，晋尚书、阳翟[dí] [zhái]子。嶷[yí] [nì]弟遁[dùn]，字德先，太中大夫。遁[dùn]胤(yìn)嗣克昌，为世盛门。侍中峻、河南尹纯，皆遁[dùn]之子，豫州牧长史顗(yǐ)，遁[dùn]之孙，太尉文康公亮、司空冰皆遁[dùn]之曾孙，贵达至今。弘农太守何桢等文士传曰：桢字元幹，庐江人，有文学器幹，容貌甚伟。历幽州刺史、廷尉，入晋为尚书光禄大夫。桢子龛[kān]，后将军；勖(xù)，车骑将军；恽[yùn]，豫州刺史；其馀多至大官。自后累世昌阜(fù)，司空文穆[mù]公充，恽[yùn]之孙也，贵达至今。递荐昭（zhāo）曰：“天真高絜，老而弥笃（dǔ）。玄虚静素，有夷、皓[hào]之节。宜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徵[zhǐ] [zhēng]命，以励风俗。”高士传曰：朝廷以戎车未息，徵[zhǐ] [zhēng]命之事，且须后之，昭（zhāo）以故不即徵[zhǐ] [zhēng]。后顗(yǐ)、休复与庾嶷[yí] [nì]荐昭（zhāo），有诏访於(yū)本州评议。侍中韦诞[dàn]驳曰：“礼贤徵[zhǐ] [zhēng]士，王政之所重也，古者考行於(yū)乡。今顗(yǐ)等位皆常伯纳言，嶷[yí] [nì]为卿[qīng]佐(zuǒ)，足以取信。附下罔[wǎng]上，忠臣之所不行也。昭（zhāo）宿德耆[qí] [shì]艾，遗（yí wèi）逸山林，诚宜嘉异。”乃从诞[dàn]议也。至嘉平二年，公车特徵[zhǐ] [zhēng]，会卒，年八十九。拜子纂[zuǎn]郎中。初，昭（zhāo）善史书，与钟繇[yáo] [yóu] [zhòu]、邯郸淳[chún] [zhūn]、卫觊[jì]、韦诞[dàn]并有名，尺牍之迹，动见模楷焉。傅子曰：胡徵[zhǐ] [zhēng]君怡怡无不爱也，虽仆[pū] [pú]隶，必加礼焉。外同乎俗，内秉纯絜，心非其好，王公不能屈，年八十而不倦於(yū)书籍者，吾於(yū)胡徵[zhǐ] [zhēng]君见之矣。时有隐者焦[jiāo]先，河东人也。魏略[lüè]曰：先字孝然。中平末，白波贼起。时先年二十馀，与同郡侯武阳相随。武阳年小，有母，先与相扶接，避白波，东客扬州取妇。建安初来西还，武阳诣大阳占户，先留陕界。至十六年，关中乱。先失家属，独窜於(yū)河渚[zhǔ]间，食草饮水，无衣履[lǚ]。时大阳长朱南望见之，谓为亡士，欲遣船捕取。武阳语县：“此狂痴人耳！”遂注其籍。给廪(lǐn)，日五升。后有疫[yì]病，人多死者，县常使埋藏，童兒竖子皆轻易之。然其行不践邪径，必循阡陌；及其捃拾，不取大穗；饥不苟食，寒不苟衣，结草以为裳，科头徒跣[xiǎn]。每出，见妇人则隐翳(yì yi)，须去乃出。自作一瓜牛庐，净扫其中。营木为床，布草蓐其上。至天寒时，构火以自炙，呻吟(yín)独语。饥则出为人客作，饱食而已，不取其直。又出於(yū)道中，邂逅与人相遇，辄下道藏匿。或问其故，常言“草茅之人，与狐兔同群”。不肯妄(wàng)语。太和、青龙中，尝持一杖南渡浅河水，辄独云未可也，由是人颇疑其不狂。至嘉平中，太守贾[jiǎ] [gǔ] [jià]穆[mù]初之官，故过其庐。先见穆[mù]再拜。穆[mù]与语，不应；与食，不食。穆[mù]谓之曰：“国家使我来为卿[qīng]作君，我食卿[qīng]，卿[qīng]不肯食，我与卿[qīng]语，卿[qīng]不应我，如是，我不中为卿[qīng]作君，当去耳！”先乃曰：“宁有是邪？”遂不复语。其明年，大发卒将伐吴。有窃问先：“今讨吴何如？”先不肯应，而谬歌曰：“祝衄（nǜ）祝衄（nǜ），非鱼非肉，更相追逐，本心为当杀牂[zāng]羊，更杀其羖历邪！”郡人不知其谓。会诸军败，好事者乃推其意，疑牂[zāng]羊谓吴，羖历谓魏，于(yū)是后人佥[qiān]谓之隐者也。议郎河东董经特嘉异节，与先非故人，密往观之。经到，乃奋其白须，为如与之有旧者，谓曰：“阿先阔乎！念共避白波时不？”先熟视而不言。经素知其昔受武阳恩，因复曰：“念武阳不邪？”先乃曰：“已报之矣。”经又复挑欲与语，遂不肯复应。后岁馀病亡，时年八十九矣。高士传曰：世莫知先所出。或言生乎汉末，自陕居大阳，无父母兄弟妻子。见汉室衰(shuāi cuī)，乃自绝不言。及魏受禅[shàn]，常结草为庐於(yū)河之湄，独止其中。冬夏恒不着衣，卧不设席，又无草蓐，以身亲土，其体垢(gòu)污皆如泥漆，五形尽露，不行人间。或数日一食，欲食则为人赁作，人以衣衣之，乃使限功受直，足得一食辄去，人欲多与，终不肯取，亦有数日不食时。行不由邪径，目不与女子逆视。口未尝言，虽有惊急，不与人语。遗（yí wèi）以食物皆不受。河东太守杜恕(shù)尝以衣服迎见，而不与语。司马景王闻而使安定太守董经因事过视，又不肯语，经以为大贤。其后野火烧其庐，先因露寝。遭冬雪大至，先袒[tǎn]卧不移，人以为死，就视如故，不以为病，人莫能审其意。度年可百岁馀乃卒。或问皇甫[fǔ]谧[mì]曰：“焦[jiāo]先何人？”曰：“吾不足以知之也。考之於(yū)表，可略[lüè]而言矣。夫世之所常趣者荣味也，形之所不可释者衣裳也，身之所不可离者室宅也，口之所不能已者言语也，心之不可绝者亲戚（qī）也。今焦[jiāo]先弃荣味，释衣服，离室宅，绝亲戚（qī），闭口不言，旷然以天地为栋宇，闇然合至道之前，出群形之表，入玄寂之幽，一世之人不足以挂其意，四海之广不能以回其顾，妙乎与夫三皇之先者同矣。结绳已来，未及其至也，岂群言之所能仿佛，常心之所得测量哉！彼行人所不能行，堪人所不能堪，犯寒暑不以伤其性，居旷野不以恐其形，遭惊急不以迫其虑，离荣爱不以累其心，损视听不以汙(wū)其耳目，舍足於(yū)不损之地，居身於(yū)独立之处，延年历百，寿越期颐(yí)，虽上识不能尚也。自羲[xī]皇已来，一人而已矣！”魏氏春秋曰：故梁州刺史耿[gěng]黼以先为“仙人也”，北海傅玄谓之“性同禽兽”，并为之传，而莫能测之。魏略[lüè]又载扈累及寒贫者。累字伯重，京兆人也。初平中，山东人有青牛先生者，字正方，客三辅。晓知星历、风角、鸟情。常食青葙芫华。年似如五六十者，人或亲识之，谓其已百馀岁矣。初，累年四十馀，随正方游学，人谓之得其术。有妇，无子。建安十六年，三辅乱，又随正方南入汉中。汉中坏，正方入蜀，累与相失，随徙民诣邺[yè]，遭疾疫[yì]丧其妇。至黄初元年，又徙诣洛阳，遂不复娶妇。独居道侧，以<鹿瓦>砖为障，施一厨床，食宿其中。昼日潜思，夜则仰视星宿，吟(yín)咏内书。人或问之，闭口不肯言。至嘉平中，年八九十，裁若四五十者。县官以其孤老，给廪(lǐn)日五升。五升不足食，颇行佣作以裨（bì pí）粮，粮尽复出，人与不取。食不求美，衣弊缊(yùn)，后一二年病亡。寒贫者，本姓石，字德林，安定人也。建安初，客三辅。是时长安有宿儒栾文博者，门徒数千，德林亦就学，始精诗、书。后好内事，於(yū)众辈中最玄默。至十六年，关中乱，南入汉中。初不治产业，不畜妻孥(nú)，常读老子五千文及诸内书，昼夜吟(yín)咏。到二十五年，汉中破，随众还长安，遂痴愚不复识人。食不求味，冬夏常衣弊布连结衣。体如无所胜，目如无所见。独居穷巷小屋，无亲里。人与之衣食，不肯取。郡县以其鳏穷，给廪(lǐn)日五升，食不足，颇行乞，乞不取多。人问其姓字，又不肯言，故因号之曰寒贫也。或素有与相知者，往存恤之，辄拜跪，由是人谓其不痴。车骑将军郭淮以意气呼之，问其所欲，亦不肯言。淮因与脯[fǔ] [pú]Я及衣，不取其衣，取其脯[fǔ] [pú]一朐（qú xù chǔn）、Я一升而止。臣松之案魏略[lüè]云：焦[jiāo]先及杨沛，并作瓜牛庐，止其中。以为瓜当作蜗；蜗牛，螺虫之有角者也，俗或呼为黄犊[dú]。先等作圜舍，形如蜗牛蔽，故谓之蜗牛庐。庄子曰：“有国於(yū)蜗之左角者曰触氏，有国於(yū)右角者曰蛮氏，时相与争地而战，伏尸数万，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。”谓此物也。
痢[lì]评曰：袁涣、邴[bǐng]原、张范躬履[lǚ]清蹈(dǎo)，进退以道，臣松之以为蹈(dǎo)犹履[lǚ]也，“躬履[lǚ]清蹈(dǎo)”，近非言乎！盖是贡禹、两龚之匹。凉茂、国渊亦其次也。张承名行亚范，可谓能弟矣。田畴抗节，王脩忠贞，足以矫俗；管宁渊雅高尚，确然不拔；张臶、胡昭（zhāo）阖(hé)门守静，不营当世：故并录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