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书二十五
高堂 ◎辛毗(pí)杨阜(fù)高堂隆传第二十五
月辛毗(pí)字佐(zuǒ)治，颍川阳翟[dí] [zhái]人也。其先建武中，自陇西东迁。毗(pí)随兄评从袁绍。太祖为司空，辟(bì pì)毗(pí)，毗(pí)不得应命。及袁尚攻兄谭於(yū)平原，谭使毗(pí)诣太祖求和。英雄记曰：谭、尚战於(yū)外门，谭军败奔北。郭图说谭曰：“今将军国小兵少，粮匮[kuì] [guì]势弱，显甫[fǔ]之来，久则不敌。愚以为可呼曹公来击显甫[fǔ]。曹公至，必先攻邺[yè]，显甫[fǔ]还救。将军引兵而西，自邺[yè]以北皆可虏(lǔ)得。若显甫[fǔ]军破，其兵奔亡，又可敛取以拒曹公。曹公远侨而来，粮饷不继，必自逃去。比此之际，赵国以北皆我之有，亦足与曹公为对矣。不然，不谐(xié)。”谭始不纳，后遂从之。问图：“谁可使？”图答：“辛佐(zuǒ)治可。”谭遂遣毗(pí)诣太祖。太祖将征荆(jīng)州，次于西平。毗(pí)见太祖致谭意，太祖大悦。后数日，更欲先平荆(jīng)州，使谭、尚自相弊。他日置酒，毗(pí)望太祖色，知有变，以语郭嘉。嘉白太祖，太祖谓毗(pí)曰：“谭可信？尚必可克不？”毗(pí)对曰：“明公无问信与诈也，直当论其势耳。袁氏本兄弟相伐，非谓他人能间其间，乃谓天下可定於(yū)己也。今一旦求救於(yū)明公，此可知也。显甫[fǔ]见显思困而不能取，此力竭[jié]也。兵革败於(yū)外，谋臣诛於(yū)内，兄弟谗阋，国分为二；连年战伐，而介胄生虮虱，加以旱蝗，饥馑并臻（zhēn），国无囷(qūn)仓，行无裹粮，天灾应於(yū)上，人事困於(yū)下，民无愚智，皆知土崩瓦解，此乃天亡尚之时也。兵法称有石城汤池带甲百万而无粟者，不能守也。今往攻邺[yè]，尚不还救，即不能自守。还救，即谭踵(zhǒng)其后。以明公之威，应困穷之敌，击疲弊之寇，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。天以袁尚与明公，明公不取而伐荆(jīng)州。荆(jīng)州丰乐，国未有衅[xìn]。仲虺有言：‘取乱侮亡。’方今二袁不务远略[lüè]而内相图，可谓乱矣；居者无食，行者无粮，可谓亡矣。朝不谋夕，民命靡继，而不绥[suí]之，欲待他年；他年或登，又自知亡而改脩厥德，失所以用兵之要矣。今因其请救而抚之，利莫大焉。且四方之寇，莫大於(yū)河北；河北平，则六军盛而天下震。”太祖曰：“善。”乃许谭平，次于黎阳。明年攻邺[yè]，克之，表毗(pí)为议郎。
沃(wò)久之，太祖遣都护曹洪平下辩，使毗(pí)与曹休参之，令曰：“昔高祖贪财好色，而良、平匡其过失。今佐(zuǒ)治、文烈忧不轻矣。”军还，为丞相长史。
毗(pí)以文帝践阼，迁侍中，赐爵关内侯。时议改正朔。毗(pí)以魏氏遵舜、禹之统，应天顺民；至於(yū)汤、武，以战伐定天下，乃改正朔。孔子曰“行夏之时”，左氏传曰“夏数为得天正”，何必期於(yū)相反。帝善而从之。
可，帝欲徙冀州士家十万户实河南。时连蝗民饥，群司以为不可，而帝意甚盛。毗(pí)与朝臣俱求见，帝知其欲谏，作色以见之，皆莫敢言。毗(pí)曰：“陛下欲徙士家，其计安出：”帝曰：“卿[qīng]谓我徙之非邪？”毗(pí)曰：“诚以为非也。”帝曰：“吾不与卿[qīng]共议也。”毗(pí)曰：“陛下不以臣不肖，置之左右，厕之谋议之官，安得不与臣议邪！臣所言非私也，乃社稷之虑也，安得怒臣！”帝不答，起入内；毗(pí)随而引其裾，帝遂奋衣不还，良久乃出，曰：“佐(zuǒ)治，卿[qīng]持我何太急邪？”毗(pí)曰：“今徙，既失民心，又无以食也。”帝遂徙其半。尝从帝射雉，帝曰：“射雉乐哉！”毗(pí)曰：“於(yū)陛下甚乐，而於(yū)群下甚苦。”帝默然，后遂为之稀出。
兴军上军大将军曹真征朱然于江陵，毗(pí)行军师。还，封广平亭侯。帝欲大兴军征吴，毗(pí)谏曰：“吴、楚之民，险而难御，道隆后服，道洿先叛，自古患之，非徒今也。今陛下祚[zuò]有海内，夫不宾者，其能久乎？昔尉佗称帝，子阳僭(jiàn)号，历年未几，或臣或诛。何则，违逆之道不久全，而大德无所不服也。方今天下新定，土广民稀。夫庙算而后出军，犹临事而惧，况今庙算有阙[què] [jué] [quē]而欲用之，臣诚未见其利也。先帝屡起锐师，临江而旋。今六军不增於(yū)故，而复循之，此未易也。今日之计，莫若脩范蠡之养民，法管仲之寄政，则充国之屯田，明仲尼之怀远；十年之中，强壮未老，童龀胜战，兆民知义，将士思奋，然后用之，则役[yì]不再举矣。”帝曰：“如卿[qīng]意，更当以虏(lǔ)遗（yí wèi）子孙邪？”毗(pí)对曰：“昔周文王以纣遗（yí wèi）武王，唯知时也。苟时未可，容得已乎！”帝竟伐吴，至江而还。
政，明帝即位，进封颍乡侯，邑三百户。时中书监刘放、令孙资见信於(yū)主，制断时政，大臣莫不交好，而毗(pí)不与往来。毗(pí)子敞谏曰：“今刘、孙用事，众皆影附，大人宜小降意，和光同尘；不然必有谤言。”毗(pí)正色曰：“主上虽未称聪明，不为闇劣。吾之立身，自有本未。就与刘、孙不平，不过令吾不作三公而已，何危害之有？焉有大丈夫欲为公而毁其高节者邪？”冗（rǒng）从仆[pū] [pú]射毕轨表言：“尚书仆[pū] [pú]射王思精勤旧吏，忠亮计略[lüè]不如辛毗(pí)，毗(pí)宜代思。”帝以访放、资，放、资对曰：“陛下用思者，诚欲取其效力，不贵虚名也。毗(pí)实亮宜，然性刚而专，圣虑所当深察也。”遂不用。出为卫尉。
劳役[yì]帝方脩殿舍，百姓劳役[yì]，毗(pí)上疏曰：“窃闻诸葛(gé gě)亮讲武治兵，而孙权巿马辽东，量其意指，似欲相左右。备豫不虞[yú]，古之善政，而今者宫室大兴，加连年谷麦不收。诗云：‘民亦劳止，迄可小康，惠此中国，以绥[suí]四方。’唯陛下为社稷计。”帝报曰：“二虏(lǔ)未灭而治宫室，直谏者立名之时也。夫王者之都，当及民劳兼办，使后世无所复增，是萧何为汉规摹之略[lüè]也。今卿[qīng]为魏重臣，亦宜解其大归。”帝又欲平北芒，令於(yū)其上作台观，则见孟津。毗(pí)谏曰：“天地之性，高高下下，今而反之，既非其理；加以损费人功，民不堪役[yì]。且若九河盈溢，洪水为害，而丘陵皆夷，将何以御之？”帝乃止。魏略[lüè]曰：诸葛(gé gě)亮围祁山，不克，引退。张郃追之，为流矢所中死。帝惜郃，临朝而叹曰：“蜀未平而郃死，将若之何！”司空陈群曰：“郃诚良将，国所依也。”毗(pí)心以为郃虽可惜，然已死，不当内弱主意，而示外以不大也。乃持群曰：“陈公，是何言欤[yú]！当建安之末，天下不可一日无武皇帝也，及委国祚[zuò]，而文皇帝受命，黄初之世，亦谓不可无文皇帝也，及委弃天下，而陛下龙兴。今国内所少，岂张郃乎？”陈群曰：“亦诚如辛毗(pí)言。”帝笑曰：“陈公可谓善变矣。”臣松之以为拟人必於(yū)其伦，取譬宜引其类，故君子於(yū)其言，无所苟而已矣。毗(pí)欲弘广主意，当举若张辽之畴，安有於(yū)一将之死而可以祖宗为譬哉？非所宜言，莫过於(yū)兹，进违其类，退似谄(chǎn)佞(nìng)，佐(zuǒ)治刚正之体，不宜有此。魏略[lüè]既已难信，习氏又从而载之，窃谓斯人受诬[wū]不少。
韭硇青龙二年，诸葛(gé gě)亮率众出渭南。先是，大将军司马宣王数请与亮战，明帝终不听。是岁恐不能禁，乃以毗(pí)为大将军军师，使持节；六军皆肃，准毗(pí)节度，莫敢犯违。魏略[lüè]曰：宣王数数欲进攻，毗(pí)禁不听。宣王虽能行意，而每屈於(yū)毗(pí)。亮卒，复还为卫尉。薨[hōng]，谥[shì]曰肃侯。子敞嗣，咸熙中为河内太守。世语曰：敞字泰雍，官至卫尉。毗(pí)女宪英，適[shì]太常泰山羊耽，外孙夏侯湛为其传曰：“宪英聪明有才鉴。初文帝与陈思王争为太子，既而文帝得立，抱毗(pí)颈而喜曰：‘辛君知我喜不？’毗(pí)以告宪英，宪英叹曰：‘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。代君不可以不戚（qī），主国不可以不惧，宜戚（qī）而喜，何以能久？魏其不昌乎！’弟敞为大将军曹爽参军。司马宣王将诛爽，因爽出，闭城门。大将军司马鲁芝将爽府兵，犯门斩关，出城门赴爽，来呼敞俱去。敞惧，问宪英曰：‘天子在外，太傅闭城门，人云将不利国家，於(yū)事可得尔乎？’宪英曰：‘天下有不可知，然以吾度之，太傅殆不得不尔！明皇帝临崩，把太傅臂，以后事付之，此言犹在朝士之耳。且曹爽与太傅俱受寄讬之任，而独专权势，行以骄奢，於(yū)王室不忠，於(yū)人道不直，此举不过以诛曹爽耳。’敞曰：‘然则事就乎？’宪英曰：‘得无殆就！爽之才非太傅之偶(ǒu)也。’敞曰：‘然则敞可以无出乎？’宪英曰：‘安可以不出。职守，人之大义也。凡人在难，犹或恤之；为人执鞭而弃其事，不祥，不可也。且为人死，为人任，亲昵之职也，从众而已。’敞遂出。宣王果诛爽。事定之后，敞叹曰：‘吾不谋於(yū)姊，几不获於(yū)义。’逮[dài] [dǎi]钟会为镇西将军，宪英谓从子羊祜[hù]曰：‘钟士季何故西出？’祜[hù]曰：‘将为灭蜀也。’宪英曰：‘会在事纵恣，非特久处下之道，吾畏其有他志也。’祜[hù]曰：‘季母勿多言。’其后会请子琇为参军，宪英忧曰：‘他日见钟会之出，吾为国忧之矣。今日难至吾家，此国之大事，必不得止也。’琇固请司马文王，文王不听。宪英语琇曰：‘行矣，戒之！古之君子，入则致孝於(yū)亲，出则致节於(yū)国，在职思其所司，在义思其所立，不遗（yí wèi）父母忧患而已。军旅之间，可以济者，其惟仁恕(shù)乎！汝其慎之！’琇竟以全身。宪英年至七十有九，泰始五年卒。”
次曾杨阜(fù)字义山，天水冀人也。魏略[lüè]曰：阜(fù)少与同郡尹奉次曾、赵昂伟章俱发名，伟章、次曾与阜(fù)俱为凉州从事。以州从事为牧韦端使诣许，拜安定长史。阜(fù)还，关右诸将问袁、曹胜败孰[shú]在，阜(fù)曰：“袁公宽而不断，好谋而少决；不断则无威，少决则失后事，今虽强，终不能成大业。曹公有雄才远略[lüè]，决机无疑，法一而兵精，能用度外之人，所任各尽其力，必能济大事者也。”长史非其好，遂去官。而端徵[zhǐ] [zhēng]为太仆[pū] [pú]，其子康代为刺史，辟(bì pì)阜(fù)为别驾。察孝廉，辟(bì pì)丞相府，州表留参军事。
引军马超之战败渭南也，走保诸戎。太祖追至安定，而苏伯反河间，将引军东还。阜(fù)时奉使，言於(yū)太祖曰：“超有信、布之勇，甚得羌[qiāng]、胡心，西州畏之。若大军还，不严为之备，陇上诸郡非国家之有也。”太祖善之，而军还仓卒，为备不周。超率诸戎渠帅以击陇上郡县，陇上郡县皆应之，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。超尽兼陇右之众，而张鲁又遣大将杨昂以助之，凡万馀人，攻城。阜(fù)率国士大夫及宗族子弟胜兵者千馀人，使从弟岳於(yū)城上作偃月营，与超接战，自正月至八月拒守而救兵不至。州遣别驾阎（yán）温循水潜出求救，为超所杀，于(yū)是刺史、太守失色，始有降超之计。阜(fù)流涕(tì)谏曰：“阜(fù)等率父兄子弟以义相励，有死无二；田单之守，不固於(yū)此也。弃垂成之功，陷不义之名，阜(fù)以死守之。”遂号哭。刺史、太守卒遣人请和，开城门迎超。超入，拘岳於(yū)冀，使杨昂杀刺史、太守。
阜(fù)内阜(fù)内有报超之志，而未得其便。顷之，阜(fù)以丧妻求葬假。阜(fù)外兄姜叙屯历城。阜(fù)少长叙家，见叙母及叙，说前在冀中时事，歔[xū]欷[xī]悲甚。叙曰：“何为乃尔？”阜(fù)曰：“守城不能完，君亡不能死，亦何面目以视息於(yū)天下！马超背父叛君，虐（nüè）杀州将，岂独阜(fù)之忧责，一州士大夫皆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其耻。君拥兵专制而无讨贼心，此赵盾所以书弑君也。超强而无义，多衅[xìn]易图耳。”叙母慨[kǎi]然，敕[chì]叙从阜(fù)计。计定，外与乡人姜隐、赵昂、尹奉、姚琼、孔信、武都人李俊、王灵结谋，定讨超约，使从弟谟至冀语岳，并结安定梁宽、南安赵衢[qú]、庞恭等。约誓既明，十七年九月，与叙起兵於(yū)卤城。超闻阜(fù)等兵起，自将出。而衢[qú]、宽等解岳，闭冀城门，讨超妻子。超袭历城，得叙母。叙母骂之曰：“汝背父之逆子，杀君之桀贼，天地岂久容汝，而不早死，敢以面目视人乎！”超怒，杀之。阜(fù)与超战，身被五创，宗族昆弟死者七人。超遂南奔张鲁。
透肪陇右平定，太祖封讨超之功，侯者十一人，赐阜(fù)爵关内侯。阜(fù)让曰：“阜(fù)君存无扞难之功，君亡无死节之效，於(yū)义当绌，於(yū)法当诛；超又不死，无宜苟荷爵禄。”太祖报曰：“君与群贤共建大功，西土之人以为美谈。子贡辞赏，仲尼谓之止善。君其剖(pōu)心以顺国命。姜叙之母，劝叙早发，明智乃尔，虽杨敞之妻盖不过此。贤哉，贤哉！良史记录，必不坠於(yū)地矣。”皇甫[fǔ]谧[mì]列女传曰：姜叙母者，天水姜伯奕之母也。建安中，马超攻冀，害凉州刺史韦康，州人凄(qī)然，莫不感愤。叙为抚夷将军，拥兵屯历。叙姑子杨阜(fù)，故为康从事，同等十馀人，皆略[lüè]属超，阴相结为康报仇，未有间。会阜(fù)妻死，辞超宁归西，因过至历，候叙母，说康被害及冀中之难，相对泣(qì)良久。姜叙举室感悲，叙母曰：“咄！伯奕，韦使君遇难，岂一州之耻，亦汝之负，岂独义山哉？汝无顾我，事淹变生。人谁不死？死国，忠义之大者。但当速发，我自为汝当之，不以馀年累汝也。”因敕[chì]叙与阜(fù)参议，许诺，分人使语乡里尹奉、赵昂及安定梁宽等，令叙先举兵叛超，超怒，必自来击叙，宽等因从后闭门。约誓以定，叙遂进兵入卤，昂、奉守祁山。超闻，果自出击叙，宽等从后闭冀门，超失据。过卤，叙守卤。超因进至历，历中见超往，以为叙军还。又传闻超以走奔汉中，故历无备。及超入历，执叙母，母怒骂超。超被骂大怒，即杀叙母及其子，烧城而去。阜(fù)等以状闻，太祖甚嘉之，手令褒[bǎo] [bāo]扬，语如本传。臣松之案：谧[mì]称阜(fù)为叙姑子，而本传云叙为阜(fù)外兄，与今名内外为不同。谧[mì]又载赵昂妻曰：赵昂妻异者，故益州刺史天水赵伟璋妻，王氏女也。昂为羌[qiāng]道令，留异在西。会同郡梁双反，攻破西城，害异两男。异女英，年六岁，独与异在城中。异见两男已死，又恐为双所侵(qīn)，引刀欲自刎，顾英而叹曰：“身死尔弃，当谁恃哉！吾闻西施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不絜之服，则人掩鼻，况我貌非西施乎？”乃以溷粪涅麻而被之，鲜食瘠[jí]形，自春至冬。双与州郡和，异竟以是免难。昂遣吏迎之，未至三十里，止谓英曰：“妇人无符信保傅，则不出房闱。昭（zhāo）姜沈流，伯姬待烧，每读其传，心壮其节。今吾遭乱不能死，将何以复见诸姑？所以偷生不死，惟怜(lián)汝耳。今官舍已近，吾去汝死矣。”遂饮毒药而绝。时適[shì]有解毒药良汤，撅口灌之，良久乃苏。建安中，昂转参军事，徙居冀。会马超攻冀，异躬著[zhù]布韝，佐(zuǒ)昂守备，又悉脱所佩环、黼黻以赏战士。及超攻急，城中饥困，刺史韦康素仁，愍[mǐn]吏民伤残，欲与超和。昂谏不听，归以语异，异曰：“君有争臣，大夫有专利之义；专不为非也。焉知救兵不到关陇哉？当共勉卒高勋（xūn），全节致死，不可从也。”比昂还，康与超和。超遂背约害康，又劫昂，质其嫡子月於(yū)南郑。欲要昂以为己用，然心未甚信。超妻杨闻异节行，请与宴终日。异欲信昂於(yū)超以济其谋，谓杨曰：“昔管仲入齐，立九合之功；由余適[shì]秦，穆[mù]公成霸。方今社稷初定，治乱在於(yū)得人，凉州士马，乃可与中夏争锋，不可不详也。”杨深感之，以为忠於(yū)己，遂与异重相接结。昂所以得信於(yū)超，全功免祸者，异之力也。及昂与杨阜(fù)等结谋讨超，告异曰：“吾谋如是，事必万全，当奈月何？”异厉声应曰：“忠义立於(yū)身，雪君父之大耻，丧元不足为重，况一子哉？夫项讬、颜渊，岂复百年，贵义存耳。”昂曰：“善。”遂共闭门逐超，超奔汉中，从张鲁得兵还。异复与昂保祁山，为超所围，三十日救兵到，乃解。超卒杀异子月。凡自冀城之难，至于祁山，昂出九奇，异辄参焉。
捶(chuí)ⅲ太祖征汉中，以阜(fù)为益州刺史。还，拜金城太守，未发，转武都太守。郡滨[bīn]蜀汉，阜(fù)请依龚遂故事，安之而已。会刘备遣张飞、马超等从沮(jù,jǔ)道趣下辩，而氐雷定等七部万馀落反应之。太祖遣都护曹洪御超等，超等退还。洪置酒大会，令女倡著[zhù]罗縠之衣，蹋鼓，一坐皆笑。阜(fù)厉声责洪曰：“男女之别，国之大节，何有於(yū)广坐之中裸女人形体！虽桀、纣之乱，不甚於(yū)此。”遂奋衣辞出。洪立罢女乐，请阜(fù)还坐，肃然惮[dàn] [dá]焉。
裘窳及刘备取汉中以逼下辩，太祖以武都孤远，欲移之，恐吏民恋土。阜(fù)威信素著[zhù]，前后徙民、氐，使居京兆、扶风、天水界者万馀户，徙郡小槐里，百姓襁负而随之。为政举大纲而已，下不忍欺也。文帝问侍中刘晔（yè）等：“武都太守何如人也？”皆称阜(fù)有公辅之节。未及用，会帝崩。在郡十馀年，征[zhēng]拜城门校尉。
畏ǚ阜(fù)常见明帝著[zhù]绣衤冒，被缥绫(líng)半褎，阜(fù)问帝曰：“此於(yū)礼何法服也？”帝默然不答，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(fù)。
迁将迁将作大匠。时初治宫室，发美女以充后庭，数出入弋[yì]猎。秋，大雨震电，多杀鸟雀。阜(fù)上疏曰：“臣闻明主在上，群下尽辞。尧、舜圣德，求非索谏；大禹勤功，务卑宫室；成汤遭旱，归咎责己；周文刑於(yū)寡妻，以御家邦；汉文躬行节俭，身衣弋[yì]綈：此皆能昭（zhāo）令问，贻(yí)厥孙谋者也。伏惟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，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，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，总观季世放荡之恶政。所谓善治者，务俭约、重民力也；所谓恶政者，从心恣欲，触情而发也。惟陛下稽(jī qǐ)古世代之初所以明赫，及季世所以衰(shuāi cuī)弱至于泯[mǐn]灭，近览汉末之变，足以动心诫惧矣。曩(nǎng)使桓(huán)、灵不废高祖之法，文、景之恭俭，太祖虽有神武，於(yū)何所施其能邪？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？今吴、蜀未定，军旅在外，原陛下动则三思，虑而后行，重慎出入，以往鉴来，言之若轻，成败甚重。顷者天雨，又多卒暴雷电非常，至杀鸟雀。天地神明，以王者为子也，政有不当，则见灾谴。克己内讼，圣人所记。惟陛下虑患无形之外，慎萌[méng]纤微之初，法汉孝文出惠帝美人，令得自嫁；顷所调送小女，远闻不令，宜为后图。诸所缮[shàn]治，务从约节。书曰：‘九族既睦，协和万国。’事思厥宜，以从中道，精心计谋，省息费用。吴、蜀以定，尔乃上安下乐，九亲熙熙。如此以往，祖考心欢，尧舜其犹病诸。今宜开大信於(yū)天下，以安众庶(shù zhù)，以示远人。”时雍丘王植怨於(yū)不齿，籓国至亲，法禁峻密，故阜(fù)又陈九族之义焉。诏报曰：“间得密表，先陈往古明王圣主，以讽闇政，切至之辞，款诚笃（dǔ）实。退思补过，将顺匡救，备至悉矣。览思苦言，吾甚嘉之。”
Ｊ鞘后迁少府。是时大司马曹真伐蜀，遇雨不进。阜(fù)上疏曰：“昔文王有赤乌之符，而犹日昃[zè]不暇[xiá]食；武王白鱼入舟，君臣变色。而动得吉瑞，犹尚忧惧，况有灾异而不战竦者哉？今吴、蜀未平，而天屡降变，陛下宜深有以专精应答，侧席而坐，思示远以德，绥[suí]迩[ěr]以俭。间者诸军始进，便有天雨之患，稽(jī qǐ)阂[hé]山险，以积日矣。转运之劳，担负之苦，所费以多，若有不继，必违本图。传曰：‘见可而进，知难而退，军之善政也。’徒使六军困於(yū)山谷之间，进无所略[lüè]，退又不得，非主兵之道也。武王还师，殷卒以亡，知天期也。今年凶民饥，宜发明诏损膳减服，技巧珍玩之物，皆可罢之。昔邵[shào]信臣为少府於(yū)无事之世，而奏罢浮食；今者军用不足，益宜节度。”帝即召诸军还。
槐沆[hàng]后诏大议政治之不便於(yū)民者，阜(fù)议以为：“致治在於(yū)任贤，兴国在於(yū)务农。若舍贤而任所私，此忘治之甚者也。广开宫馆，高为台榭，以妨民务，此害农之甚者也。百工不敦其器，而竞作奇巧，以合上欲，此伤本之甚者也。孔子曰：‘苛政甚於(yū)猛虎。’今守功文俗之吏，为政不通治体，苟好烦苛，此乱民之甚者也。当今之急，宜去四甚，并诏公卿[qīng]郡国，举贤良方正敦朴之士而选用之，此亦求贤之一端也。”
不见阜(fù)又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，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。吏守旧令，对曰：“禁密，不得宣露。”阜(fù)怒，杖吏一百，数之曰：“国家不与九卿[qīng]为密，反与小吏为密乎？”帝闻而愈敬惮[dàn] [dá]阜(fù)。
弁粗帝爱女淑，未期而夭，帝痛之甚，追封平原公主，立庙洛阳，葬於(yū)南陵。将自临送，阜(fù)上疏曰：“文皇帝、武宣皇后崩，陛下皆不送葬，所以重社稷、备不虞[yú]也。何至孩抱之赤子而可送葬也哉？”帝不从。
：“帝既新作许宫，又营洛阳宫殿观阁。阜(fù)上疏曰：“尧尚茅茨[cí]而万国安其居，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；及至殷、周，或堂崇[chóng]三尺，度以九筵[yán]耳。古之圣帝明王，未有极宫室之高丽以彫弊百姓之财力者也。桀作璇[xuán]室、象廊，纣为倾宫、鹿台，以丧其社稷，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；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，天下叛之，二世而灭。夫不度万民之力，以从耳目之欲，未有不亡者也。陛下当以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为法则，夏桀、殷纣、楚灵、秦皇为深诫。高高在上，实监后德。慎守天位，以承祖考，巍巍[wēi]大业，犹恐失之。不夙（sù）夜敬止，允(yǔn)恭恤民，而乃自暇[xiá]自逸，惟宫台是侈是饰，必有颠覆危亡之祸。易曰：‘丰其屋，蔀其家，闚其户，阒其无人。’王者以天下为家，言丰屋之祸，至於(yū)家无人也。方今二虏(lǔ)合从，谋危宗庙，十万之军，东西奔赴，边境无一日之娱；农夫废业，民有饥色。陛下不以是为忧，而营作宫室，无有已时。使国亡而臣可以独存，臣又不言也；臣松之以为忠至之道，以亡己为理。是以匡救其恶，不为身计。而阜(fù)表云“使国亡而臣可以独存，臣又不言也”，此则发愤为己，岂为国哉？斯言也，岂不伤谠[dǎng]烈之义，为一表之病乎！君作元首，臣为股肱(gōng)，存亡一体，得失同之。孝经曰：‘天子有争臣七人，虽无道不失其天下。’臣虽驽[nú]怯，敢忘争臣之义？言不切至，不足以感寤[wù]陛下。陛下不察臣言，恐皇祖烈考之祚[zuò]，将坠于地。使臣身死有补万一，则死之日，犹生之年也。谨叩棺沐浴，伏俟重诛。”奏御，天子感其忠言，手笔诏答。每朝廷会议，阜(fù)常侃然以天下为己任。数谏争，不听，乃屡乞逊位，未许。会卒，家无馀财。孙豹嗣。
诸生高堂隆字升平，泰山平阳人，鲁高堂生后也。少为诸生，泰山太守薛悌(tì)命为督[dū]邮。郡督[dū]军与悌(tì)争论，名悌(tì)而呵之。隆按剑叱督[dū]军曰：“昔鲁定见侮，仲尼历阶；赵弹秦筝，相如进缶。临臣名君，义之所讨也。”督[dū]军失色，悌(tì)惊起止之。后去吏，避地济南。
相。建安十八年，太祖召为丞相军议掾(yuàn)，后为历城侯徽文学，转为相。徽遭太祖丧，不哀，反游猎驰骋；隆以义正谏，甚得辅导之节。黄初中，为堂阳长，以选为平原王傅。王即尊位，是为明帝。以隆为给事中、博士、驸马都尉。帝初践阼，群臣或以为宜响会，隆曰：“唐、虞[yú]有遏(è)密之哀，高宗有不言之思，是以至德雍熙，光于四海。”以为不宜为会，帝敬纳之。迁陈留太守。犊[dú]民酉[yǒu]牧，年七十馀，有至行，举为计曹掾(yuàn)；帝嘉之，特除郎中以显焉。徵[zhǐ] [zhēng]隆为散骑常侍，赐爵关内侯。魏略[lüè]曰：太史上汉历不及天时，因更推步弦望朔晦(huì)，为太和历。帝以隆学问优深，於(yū)天文又精，乃诏使隆与尚书郎杨伟、太史待诏骆[luò]禄参共推校。伟、禄是太史，隆故据旧历更相劾奏，纷纭数岁，伟称禄得日蚀而月晦(huì)不尽，隆不得日蚀而月晦(huì)尽，诏从太史。隆所争虽不得，而远近犹知其精微也。
之明青龙中，大治殿舍，西取长安大钟。隆上疏曰；“昔周景王不仪刑文、武之明德，忽公旦之圣制，既铸大钱，又作大钟，单穆[mù]公谏而弗听，泠州鸠（jiū）对而弗从，遂迷不反，周德以衰(shuāi cuī)，良史记焉，以为永鉴。然今之小人，好说秦、汉之奢靡以荡圣心，求取亡国不度之器，劳役[yì]费损，以伤德政，非所以兴礼乐之和，保神明之休也。”是日，帝幸上方，隆与卞兰从。帝以隆表授兰，使难隆曰：“兴(xīng)衰(shuāi cuī)在政，乐何为也？化之不明，岂钟之罪？”隆曰：“夫礼乐者，为治之大本也。故箫韶[sháo]九成，凤皇来仪，雷鼓六变，天神以降，政是以平，刑是以错，和之至也。新声发响，商辛以陨[yǔn]，大钟既铸，周景以弊，存亡之机，恒由斯作，安在废兴之不阶也？君举必书，古之道也，作而不法，何以示后？圣王乐闻其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故有箴规之道；忠臣原竭[jié]其节，故有匪[fěi]躬之义也。”帝称善。
太史迁侍中，犹领太史令。崇[chóng]华殿灾，诏问隆：“此何咎？於(yū)礼，宁有祈(qí)禳(ráng)之义乎？”隆对曰：“夫灾变之发，皆所以明教诫也，惟率礼脩德，可以胜之。易传曰：‘上不俭，下不节，孽火烧其室。’又曰：‘君高其台，天火为灾。’此人君苟饰宫室，不知百姓空竭[jié]，故天应之以旱，火从高殿起也。上天降鉴，故谴告陛下；陛下宜增崇[chóng]人道，以答天意。昔太戊有桑谷生於(yū)朝，武丁有雊雉登於(yū)鼎，皆闻灾恐惧，侧身脩德，三年之后，远夷朝贡，故号曰中宗、高宗。此则前代之明鉴也。今案旧占，灾火之发，皆以台榭宫室为诫。然今宫室之所以充广者，实由宫人猥[wěi]多之故。宜简择留其淑懿（yì），如周之制，罢省其馀。此则祖己之所以训高宗，高宗之所以享远号也。”诏问隆：“吾闻汉武帝时，柏梁灾，而大起宫殿以厌之，其义云何？”隆对曰：“臣闻西京柏梁既灾，越巫陈方，建章是经，以厌火祥；乃夷越之巫所为，非圣贤之明训也。五行志曰：‘柏梁灾，其后有江充巫蛊（也）卫太子事。’如志之言，越巫建章无所厌也。孔子曰：‘灾者脩类应行，精祲相感，以戒人君。’是以圣主睹灾责躬，退而脩德，以消复之。今宜罢散民役[yì]。宫室之制，务从约节，内足以待风雨，外足以讲礼仪。清埽所灾之处，不敢於(yū)此有所立作，萐莆、嘉禾必生此地，以报陛下虔(qián)恭之德。岂可疲民之力，竭[jié]民之财！实非所以致符瑞而怀远人也。”帝遂复崇[chóng]华殿，时郡国有九龙见，故改曰九龙殿。
希陵霄阙[què] [jué] [quē]始构，有鹊巢其上，帝以问隆，对曰：“诗云‘维鹊有巢，维鸠（jiū）居之’。今兴宫室，起陵霄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而鹊巢之，此宫室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。天意若曰，宫室未成，将有他姓制御之，斯乃上天之戒也。夫天道无亲，惟与善人，不可不深防，不可不深虑。夏、商之季，皆继体也，不钦[qīn]承上天之明命，惟谗谄(chǎn)是从，废德適[shì]欲，故其亡也忽焉。太戊、武丁，睹灾竦惧，祗[zhī]承天戒，故其兴也勃焉。今若休罢百役[yì]，俭以足用，增崇[chóng]德政，动遵帝则，除普天之所患，兴兆民之所利，三王可四，五帝可六，岂惟殷宗转祸为福而已哉！臣备腹心，苟可以繁祉圣躬，安存社稷，臣虽灰身破族，犹生之年也。岂惮[dàn] [dá]忤(wǔ)逆之灾，而令陛下不闻至言乎？”于(yū)是帝改容动色。
凡帝是岁，有星孛[bèi] [bó]于大辰。隆上疏曰：“凡帝王徙都立邑，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，敬恭以奉之。将营宫室，则宗庙为先，厩库为次，居室为后。今圜丘、方泽、南北郊、明堂、社稷，神位未定，宗庙之制又未如礼，而崇[chóng]饰居室，士民失业。外人咸云宫人之用，与兴戎军国之费，所尽略[lüè]齐。民不堪命，皆有怨怒。书曰‘天聪明自我民聪明，天明畏自我民明威’，舆（yú）人作颂，则乡以五福，民怒吁嗟(jiē)(yù jiē)，则威以六极，言天之赏罚，随民言，顺民心也。是以临政务在安民为先，然后稽(jī qǐ)古之化，格于上下，自古及今，未尝不然也。夫采椽[chuán]卑宫，唐、虞[yú]、大禹之所以垂皇风也；玉台琼室，夏癸[guǐ]、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。今之宫室，实违礼度，乃更建立九龙，华饰过前。天彗章灼，始起於(yū)房心，犯帝坐而干紫微，此乃皇天子爱陛下，是以发教戒之象，始卒皆於(yū)尊位，殷勤郑重，欲必觉寤[wù]陛下；斯乃慈父恳切之训，宜崇[chóng]孝子祗[zhī]耸之礼，以率先先下，以昭（zhāo）示后昆，不宜有忽，以重天怒。”
常时军国多事，用法深重。隆上疏曰：“夫拓迹垂统，必俟圣明，辅世匡治，亦须良佐(zuǒ)，用能庶(shù zhù)绩其凝[níng]而品物康乂[yì]也。夫移风易俗，宣明道化，使四表同风，回首面内，德教光熙，九服慕义，固非俗吏之所能也。今有司务纠刑书，不本大道，是以刑用而不措，俗弊而不敦。宜崇[chóng]礼乐，班叙明堂，修三雍、大射、养老，营建郊庙，尊儒士，举逸民，表章制度，改正朔，易服色，布恺悌(tì)，尚俭素，然后备礼封禅[chán] [shàn]，归功天地，使雅颂之声盈于六合，缉[jī] [qī]熙之化混于后嗣。斯盖至治之美事，不朽之贵业也。然九域之内，可揖(yī)让而治，尚何忧哉！不正其本而救其末，譬犹棼丝，非政理也。可命群公卿[qīng]士通儒，造具其事，以为典式。”隆又以为改正朔，易服色，殊徽号，异器械，自古帝王所以神明其政，变民耳目，故三春称王，明三统也。于(yū)是敷(fū)演旧章，奏而改焉。帝从其议，改青龙五年春三月为景初元年孟夏四月，服色尚黄，牺牲用白，从地正也。
采谷迁光禄勋（xūn）。帝愈增崇[chóng]宫殿，彫饰观阁，凿太行之石英，采谷城之文石，起景阳山於(yū)芳林之园，建昭（zhāo）阳殿於(yū)太极之北，铸作黄龙凤皇奇伟之兽，饰金墉[yōng]、陵云台、陵霄阙[què] [jué] [quē]。百役[yì]繁兴，作者万数，公卿[qīng]以下至于学生，莫不展力，帝乃躬自掘土以率之。而辽东不朝。悼皇后崩。天作淫雨，冀州水出，漂没民物。隆上疏切谏曰：
人？盖“天地之大德曰生，圣人之大宝曰位；何以守位？曰仁；何以聚人？曰财”。然则士民者，乃国家之镇也；谷帛者，乃士民之命也。谷帛非造化不育，非人力不成。是以帝耕以劝农，后桑以成服，所以昭（zhāo）事上帝，告虔(qián)报施也。昔在伊唐，世值阳九厄运之会，洪水滔天，使鲧治之，绩用不成，乃举文命，随山刊木，前后历年二十二载。灾眚之甚，莫过於(yū)彼，力役[yì]之兴，莫久於(yū)此，尧、舜君臣，南面而已。禹敷(fū)九州，庶(shù zhù)士庸勋（xūn），各有等差，君子小人，物有服章。今无若时之急，而使公卿[qīng]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[yì]，闻之四夷，非嘉声也，垂之竹帛，非令名也。是以有国有家者，近取诸身，远取诸物，妪煦养育，故称“恺悌(tì)君子，民之父母”。今上下劳役[yì]，疾病凶荒，耕稼者寡，饥馑荐臻（zhēn），无以卒岁；宜加愍[mǐn]恤，以救其困。
明命臣观在昔书籍所载，天人之际，未有不应也。是以古先哲王，畏上天之明命，循阴阳之逆顺，矜[jīn] [qín] [guān]矜[jīn] [qín] [guān]业业，惟恐有违。然后治道用兴，德与神符，灾异既发，惧而脩政，未有不延期流祚[zuò]者也。爰[yuán]及末叶，闇君荒主，不崇[chóng]先王之令轨，不纳正士之直言，以遂其情志，恬忽变戒，未有不寻践祸难，至於(yū)颠覆者也。
捌涠天道既著[zhù]，请以人道论之。夫六情五性，同在於(yū)人，嗜(shì)欲廉贞，各居其一。及其动也，交争于心。欲强质弱，则纵滥不禁；精诚不制，则放溢无极。夫情之所在，非好则美，而美好之集，非人力不成，非谷帛不立。情苟无极，则人不堪其劳，物不充其求。劳求并至，将起祸乱。故不割情，无以相供。仲尼云：“人无远虑，必有近忧。”由此观之，礼义之制，非苟拘分，将以远害而兴治也。
、蜀今吴、蜀二贼，非徒白地小虏(lǔ)、聚邑之寇，乃据险乘流，跨有士众，僭(jiàn)号称帝，欲与中国争衡。今若有人来告，权、（备）并脩德政，复履[lǚ]清俭，轻省租赋，不治玩好，动咨耆[qí] [shì]贤，事遵礼度。陛下闻之，岂不惕[tì]然恶其如此，以为难卒讨灭，而为国忧乎？若使告者曰，彼二贼并为无道，崇[chóng]侈无度，役[yì]其士民，重其徵[zhǐ] [zhēng]赋，下不堪命，吁嗟(jiē)(yù jiē)日甚。陛下闻之，岂不勃然忿其困我无辜[gū]之民，而欲速加之诛，其次，岂不幸彼疲弊而取之不难乎？苟如此，则可易心而度，事义之数亦不远矣。
道德且秦始皇不筑道德之基，而筑阿房之宫，不忧萧墙之变，而脩长城之役[yì]。当其君臣为此计也，亦欲立万世之业，使子孙长有天下，岂意一朝匹夫大呼，而天下倾覆哉？故臣以为使先代之君知其所行必将至於(yū)败，则弗为之矣。是以亡国之主自谓不亡，然后至於(yū)亡；贤圣之君自谓将亡，然后至於(yū)不亡。昔汉文帝称为贤主，躬行约俭，惠下养民，而贾[jiǎ] [gǔ] [jià]谊方之，以为天下倒县，可为痛哭者一，可为流涕(tì)者二，可为长叹息者三。况今天下彫弊，民无儋石之储，国无终年之畜，外有强敌，六军暴边，内兴土功，州郡骚动，若有寇警，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(lǔ)庭矣。
街又，将吏奉禄，稍见折减，方之於(yū)昔，五分居一；诸受休者又绝廪(lǐn)赐，不应输者今皆出半：此为官入兼多於(yū)旧，其所出与参少於(yū)昔。而度支经用，更每不足，牛肉小赋，前后相继。反而推之，凡此诸费，必有所在。且夫禄赐谷帛，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，若今有废，是夺其命矣。既得之而又失之，此生怨之府也。周礼，（天）府掌九（伐）之（则），以给九式之用，入有其分，出有其所，不相干乘而用各足。各足之后，乃以式贡之馀，供王玩好。又上用财，必考于司会。会音脍[kuài]。今陛下所与共坐廊庙治天下者，非三司九列，则台阁近臣，皆腹心造膝，宜在无讳(huì)。若见丰省而不敢以告，从命奔走，惟恐不胜，是则具臣，非鲠辅也。昔李斯教秦二世曰：“为人主而不恣瞿，命之曰天下桎梏。”二世用之，秦国以覆，斯亦灭族。是以史迁议其不正谏，而为世诫。书奏，帝览焉，谓中书监、令曰：“观隆此奏，使朕惧哉！”
河催隆疾笃（dǔ），口占上疏曰：
：“曾子有疾，孟敬子问之。曾子曰：“鸟之将死，其鸣也哀；人之将死，其言也善。”臣寝疾病，有增无损，常惧奄忽，忠款不昭（zhāo）。臣之丹诚，岂惟曾子，原陛下少垂省览！涣然改往事之过谬，勃然兴来事之渊塞，使神人乡应，殊方慕义，四灵效珍，玉衡曜[yào]精，则三王可迈，五帝可越，非徒继体守文而已也。
铬噼臣常疾世主莫不思绍尧、舜、汤、武之治，而蹈(dǎo)踵(zhǒng)桀、纣、幽、厉之迹，莫不蚩笑季世惑乱亡国之主，而不登践虞[yú]、夏、殷、周之轨。悲夫！以若所为，求若所致，犹缘木求鱼，煎水作冰，其不可得，明矣。寻观三代之有天下也，圣贤相承，历载数百，尺土莫非其有，一民莫非其臣，万国咸宁，九有有截；鹿台之金，巨桥之粟，无所用之，仍旧南面，夫何为哉！然癸[guǐ]、辛之徒，恃其旅力，知足以拒谏，才足以饰非，谄(chǎn)谀[yú]是尚，台观是崇[chóng]，淫乐是好，倡优是说，作靡靡之乐，安濮（pú）上之音。上天不蠲，眷[juàn]然回顾，宗国为墟，（不）夷于隶，纣县白旗，桀放鸣条；天子之尊，汤、武有之，岂伊异人，皆明王之胄也。且当六国之时，天下殷炽[chì]，秦既兼之，不脩圣道，乃构阿房之宫，筑长城之守，矜[jīn] [qín] [guān]夸中国，威服百蛮，天下震竦，道路以目；自谓本枝百叶，永垂洪晖，岂寤[wù]二世而灭，社稷崩圮哉？近汉孝武乘文、景之福，外攘[rǎng]夷狄，内兴宫殿，十馀年间，天下嚣然。乃信越巫，懟天迁怒，起建章之宫，千门万户，卒致江充妖蛊之变，至於(yū)宫室乖离，父子相残，殃咎之毒，祸流数世。
，此臣观黄初之际，天兆其戒，异类之鸟，育长燕巢，口爪胸赤，此魏室之大异也，宜防鹰扬之臣於(yū)萧墙之内。可选诸王，使君国典兵，往往釭[gāng]跱，镇抚皇畿(jī)，翼亮帝室。昔周之东迁，晋、郑是依，汉吕之乱，实赖[lài]朱虚，斯盖前代之明鉴。夫皇天无亲，惟德是辅。民咏德政，则延期过历，下有怨叹，掇录授能。由此观之，天下之天下，非独陛下之天下也。臣百疾所钟，气力稍微，辄自舆（yú）出，归还里舍，若遂沈沦，魂而有知，结草以报。诏曰：“生廉追伯夷，直过史鱼，执心坚白，謇謇匪[fěi]躬，如何微疾未除，退身里舍？昔邴[bǐng]吉以阴德，疾除而延寿；贡禹以守节，疾笃（dǔ）而济愈。生其强饭专精以自持。”隆卒，遗（yí wèi）令薄葬，敛以时服。习凿齿曰：高堂隆可谓忠臣矣。君侈每思谏其恶，将死不忘忧社稷，正辞动於(yū)昏主，明戒验於(yū)身后，謇谔足以励物，德音没而弥彰，可不谓忠且智乎！诗云：“听用我谋，庶(shù zhù)无大悔。”又曰：“曾是莫听，大命以倾。”其高堂隆之谓也。
盟寡初，太和中，中护军蒋济上疏曰“宜遵古封禅[chán] [shàn]”。诏曰：“闻济斯言，使吾汗出流足。”事寝历岁，后遂议脩之，使隆撰[zhuàn]其礼仪。帝闻隆没，叹息曰：“天不欲成吾事，高堂生舍我亡也。”子琛嗣爵。
ゼ让始，景初中，帝以苏林、秦静等并老，恐无能传业者。乃诏曰：“昔先圣既没，而其遗（yí）言馀教，著[zhù]於(yū)六艺。六艺之文，礼又为急，弗可斯须离者也。末俗背本，所由来久。故闵子讥原伯之不学，荀卿[qīng]丑秦世之坑儒，儒学既废，则风化曷[hé]由兴哉？方今宿生巨儒，并各年高，教训之道，孰[shú]为其继？昔伏生将老，汉文帝嗣以晁错；谷梁寡畴，宣帝承以十郎。其科郎吏高才解经义者三十人，从光禄勋（xūn）隆、散骑常侍林、博士静，分受四经三礼，主者具为设课试之法。夏侯胜有言：‘士病不明经术，经术苟明，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。’今学者有能究极经道，则爵禄荣宠，不期而至。可不勉哉！”数年，隆等皆卒，学者遂废。
媸览初，任城栈[zhàn]潜，太祖世历县令，潜字彦皇，见应璩[qú]书林。尝督[dū]守邺[yè]城。时文帝为太子，耽乐田猎，晨出夜还。潜谏曰：“王公设险以固其国，都城禁卫，用戒不虞[yú]。大雅云：‘宗子维城，无俾(bǐ)城坏。’又曰：‘犹之未远，是用大谏。’若逸于游田，晨出昬归，以一日从禽之娱，而忘无垠之衅[xìn]，愚窃惑之。”太子不悦，然自后游出差简。黄初中，文帝将立郭贵嫔为皇后，潜上疏谏，语在后妃传。明帝时，众役[yì]并兴，戚（qī）属疏斥，潜上疏曰：“天生蒸民而树之君，所以覆焘群生，熙育兆庶(shù zhù)，故方制四海匪[fěi]为天子，裂土分疆匪[fěi]为诸侯也。始自三皇，爰[yuán]暨唐、虞[yú]，咸以博济加于天下，醇德以洽，黎元赖[lài]之。三王既微，降逮[dài] [dǎi]于汉，治日益少，丧乱弘多，自时厥后，亦罔[wǎng]克乂[yì]。太祖濬[jùn] [xùn]哲神武，芟[shān]除暴乱，克复王纲，以开帝业。文帝受天门命，廓恢皇基，践阼七载，每事未遑。陛下圣德，纂[zuǎn]承洪绪，宜崇[chóng]晏[yàn]晏[yàn]，与民休息。而方隅[yú]匪[fěi]宁，征夫远戍，有事海外，县旌(jīng)万里，六军骚动，水陆转运，百姓舍业，日费千金。大兴殿舍，功作万计，徂(cú)来之松，刊山穷谷，怪石珷玞，浮于河、淮，都圻之内，尽为甸服，当供秸铚[zhì]粟之调，而为苑囿择禽之府，盛林莽（mǎng）之秽[huì]，丰鹿兔之薮；伤害农功，地繁茨[cí]棘[jí]，灾疫[yì]流行，民物大溃，上减和气，嘉禾不植。臣闻文王作丰，经始勿亟，百姓子来，不日而成。灵沼、灵囿，与民共之。今宫观崇[chóng]侈，彫镂极妙，忘有虞[yú]之总期，思殷辛之琼室，禁地千里，举足投网，丽拟阿房，役[yì]百乾[qián] [gān]谿，臣恐民力彫尽，下不堪命也。昔秦据殽函以制六合，自以德高三皇，功兼五帝，欲号谥[shì]至万叶，而二世颠覆，原为黔首，由枝幹既（杌），本实先拔也。盖圣王之御世也，克明俊德，庸勋（xūn）亲亲；俊乂[yì]在官，则功业可隆，亲亲显用，则安危同忧；深根固本，并为幹翼，虽历盛衰(shuāi cuī)，内外有辅。昔成王幼冲，未能莅[lì]政，周、吕、召、毕，并在左右；今既无卫侯、康叔之监，分陕所任，又非旦、奭。东宫未建，天下无副。原陛下留心关塞，永保无极，则海内幸甚。”后为燕中尉，辞疾不就，卒。
亮公评曰：辛毗(pí)、杨阜(fù)，刚亮公直，正谏匪[fěi]躬，亚乎汲[jí]黯之高风焉。高堂隆学业脩明，志在匡君，因变陈戒，发於(yū)恳诚，忠矣哉！及至必改正朔，俾(bǐ)魏祖虞[yú]，所谓意过其通者欤[yú]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