蜀书十二
催 ◎杜周杜许孟来尹李谯[qiáo] [qiào]郤[xì]传第十二
跋戎杜微字国辅，梓(zǐ)潼涪人也。少受学於(yū)广汉任安。刘璋辟(bì pì)为从事，以疾去官。及先主定蜀，微常称聋，闭门不出。建兴二年，丞相亮领益州牧，选迎皆妙简旧德，以秦宓[mì] [fú]为别驾，五梁为功曹，微为主簿。微固辞，轝而致之。既致，亮引见微，微自陈谢。高以微不闻人语，於(yū)坐上与书曰：“服闻德行，饥渴[kě]历时，清浊异流，无缘咨觏。王元泰、李伯仁、王文仪、杨季休、丁君幹、李永南兄弟、文仲宝等，每叹高志，未见如旧。猥[wěi]以空虚，统领贵州，德薄任重，惨惨忧虑。朝廷（主公）今年始十八，天姿仁敏，爱德下士。天下之人思慕汉室，欲与君因天顺民，辅此明主，以隆季兴之功，著[zhù]勋（xūn）於(yū)竹帛也。以谓贤愚不相为谋，故自割绝，守劳而已，不图自屈也。”微自乞老病求归，亮又与书答曰：“曹丕(pī)篡(cuàn)弑，自立为帝，是犹土龙刍狗之有名也。欲与群贤因其邪伪，以正道灭之。怪君未有相诲，便欲求还於(yū)山野。丕(pī)又大兴劳役[yì]，以向吴、楚。今因丕(pī)多务，且以闭境勤农，育养民物，并治甲兵，以待其挫，然后伐之，可使兵不战民不劳而天下定也。君但当以德辅时耳，不责君军事，何为汲[jí]汲[jí]欲求去乎！”其敬微如此。拜为谏议大夫，以从其志。
五梁五梁者，字德山，犍为南安人也，以儒学节操称。从议郎迁谏议大夫、五官中郎将。
阆[làng]中周群字仲直，巴西阆[làng]中人也。父舒，字叔布，少学术於(yū)广汉杨厚，名亚董扶、任安。数被徵[zhǐ] [zhēng]，终不诣。时人有问：“春秋谶[chèn]曰代汉者当涂高，此何谓也？”舒曰：“当涂高者，魏也。”乡党学者私传其语。群少受学於(yū)舒，专心候业。於(yū)庭中作小楼，家富多奴，常令奴更直於(yū)楼上视天灾，才见一气，即白群，群自上楼观之，不避晨夜。故凡有气候，无不见之者，是以所言多中。州牧刘璋，辟(bì pì)以为师友从事。续汉书曰：建安七年，越巂[xī]有男子化为女人，时群言哀帝时亦有此，将易代之祥也。至二十五年，献帝果封于山阳。十二年十月，有星孛[bèi] [bó]于鹑尾，荆(jīng)州分野，群以为荆(jīng)州牧将死而失土。明年秋，刘表卒，曹公平荆(jīng)州。十七年十二月，星孛[bèi] [bó]于五诸侯，群以为西方专据土地者皆将失土。是时，刘璋据益州，张鲁据汉中，韩遂据凉州，宋建据枹[bāo] [fú]罕[hǎn]。明年冬，曹公遣偏将击凉州。十九年，获宋建，韩遂逃于羌[qiāng]中，被杀。其年秋，璋失益州。二十年秋，曹公攻汉中，张鲁降。先主定蜀，署儒林校尉。先主欲与曹公争汉中，问群，群对曰：“当得其地，不得其民也。若出偏军，必不利，当戒慎之！”时州后部司马蜀郡张裕亦晓占候，而天才过群，裕字南和。谏先主曰：“不可争汉中，军必不利。”先主竟不用裕言，果得地而不得民也。遣将军吴兰、雷铜等入武都，皆没不还，悉如群言。于(yū)是举群茂才。
煜裕又私语人曰：“岁在庚子，天下当易代，刘氏祚[zuò]尽矣。主公得益州，九年之后，寅[yín]卯(mǎo)之间当失之。”人密白其言。初，先主与刘璋会涪时，裕为璋从事，侍坐。其人饶须，先主嘲之曰：“昔吾居涿县，特多毛姓，东西南北皆诸毛也，涿令称曰‘诸毛绕涿居乎’！”裕即答曰：“昔有作上党潞长，迁为涿令（涿令）者，去官还家，时人与书，欲署潞则失涿，欲署涿则失潞，乃署曰‘潞涿君’。”先主无须，故裕以此及之。先主常衔[xián]其不逊，加忿其漏言，乃显裕谏争汉中不验，下狱，将诛之。诸葛(gé gě)亮表请其罪，先主答曰：“芳兰生门，不得不鉏。”裕遂弃市。后魏氏之立，先主之薨[hōng]，皆如裕所刻。又晓相术，每举镜视面，自知刑死，未尝不扑[pū]之於(yū)地也。
Ｓ催群卒，子巨颇传其术。
彩酢杜琼字伯瑜，蜀郡成都人也。少受学於(yū)任安，精究安术。刘璋时辟(bì pì)为从事。先主定益州，领牧，以琼为议曹从事。后主践阼，拜谏议大夫，迁左中郎将、大鸿胪、太常。为人静默少言，阖(hé)门自守，不与世事。蒋琬、费祎[yī]等皆器重之。虽学业入深，初不视天文有所论说。后进通儒谯[qiáo] [qiào]周常问其意，琼答曰：“欲明此术甚难，须当身视，识其形色，不可信人也。晨夜苦剧，然后知之，复忧漏泄，不如不知，是以不复视也。”周因问曰：“昔周徵[zhǐ] [zhēng]君以为当涂高者魏也，其义何也？”琼答曰：“魏，阙[què] [jué] [quē]名也，当涂而高，圣人取类而言耳。”又问周曰：“宁复有所怪邪？”周曰：“未达也。”琼又曰：“古者名官职不言曹；始自汉已来，名官尽言曹，使言属曹，卒言侍曹，此殆天意也。”琼年八十馀，延熙十三年卒。著[zhù]韩诗章句十馀万言，不教诸子，内学无传业者。周缘琼言，乃触类而长之曰：“春秋传著[zhù]晋穆[mù]侯名太子曰仇，弟曰成师。师服曰：‘异哉君之名子也！嘉耦曰妃，怨偶(ǒu)曰仇，今君名太子曰仇，弟曰成师，始兆乱矣，兄其替乎？’其后果如服言。及汉灵帝名二子曰史侯、董侯，既立为帝，后皆免为诸侯，与师服言相似也。先主讳(huì)备，其训具也，后主讳(huì)禅[chán] [shàn]，其训授也，如言刘已具矣，当授与人也；意者甚於(yū)穆[mù]侯、灵帝之名子。”后宦人黄皓[hào]弄权於(yū)内，景耀五年，宫中大树无故自折，周深忧之，无所与言，乃书柱曰：“众而大，期之会，具而授，若何复？”言曹者众也，魏者大也，众而大，天下其当会也。具而授，如何复有立者乎？蜀既亡，咸以周言为验。周曰：“此虽己所推寻，然有所因，由杜君之辞而广之耳，殊无神思独至之异也。”
瘛许慈字仁笃（dǔ），南阳人也。师事刘熙，善郑氏学，治易、尚书、三礼、毛诗、论语。建安中，与许靖[jìng]等俱自交州入蜀。时又有魏郡胡潜，字公兴，不知其所以在益土。潜虽学不沾洽，然卓荦强识，祖宗制度之仪，丧纪五服之数，皆指掌画地，举手可采。先主定蜀，承丧乱历纪，学业衰(shuāi cuī)废，乃鸠（jiū）合典籍，沙汰众学，慈、潜并为学士，与孟光、来敏等典掌旧文。值庶(shù zhù)事草创，动多疑议，慈、潜更相克伐，谤讟忿争，形於(yū)声色；书籍有无，不相通借，时寻楚挞，以相震攇。攇，虚晚反。其矜[jīn] [qín] [guān]己妒彼，乃至於(yū)此。先主愍[mǐn]其若斯，群僚大会，使倡家假为二子之容。傚其讼阋之状，酒酣[hān]乐作，以为嬉戏，初以辞义相难，终以刀杖相屈，用感切之。潜先没，慈后主世稍迁至大长秋，卒。孙盛曰：蜀少人士，故慈、潜等并见载述。子勋（xūn）传其业，复为博士。
光字孟光字孝裕，河南洛阳人，汉太尉孟郁(yù)之族。续汉书曰：郁(yù)，中常侍孟贲[bì] [bēn]之弟。灵帝末为讲部吏。献帝迁都长安，遂逃入蜀，刘焉父子待以客礼。博物识古，无书不览，尤锐意三史，长於(yū)汉家旧典。好公羊春秋而讥呵左氏，每与来敏争此二义，光常譊々讙咋。譊音奴交反。讙音休袁反。咋音徂(cú)格反。先主定益州，拜为议郎，与许慈等并掌制度。后主践阼，为符节令、屯骑校尉、长乐少府，迁大司农。延熙九年秋，大赦[shè]，光於(yū)众中责大将军费祎[yī]曰：“夫赦[shè]者，偏枯之物，非明世所宜有也。衰(shuāi cuī)弊穷极，必不得已，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。今主上仁贤，百僚称职，有何旦夕之危，倒悬之急，而数施非常之恩，以惠奸宄[guǐ]之恶乎？又鹰隼始击，而更原宥[yòu]有罪，上犯天时，下违人理。老夫耄朽，不达治体，窃谓斯法难以经久，岂具瞻(zhān)之高美，所望於(yū)明德哉！”祎[yī]但顾谢踧踖而已。光之指摘痛痒，多如是类，故执政重臣，心不能悦，爵位不登；每直言无所回避，为代所嫌。太常广汉钅覃承、华阳国志曰：承字公文，历郡守少府。光禄勋（xūn）河东裴(péi)俊等，年资皆在光后，而登据上列，处光之右，盖以此也。傅暢裴(péi)氏家记曰：俊字奉先，魏尚书令潜弟也。俊姊夫为蜀中长史，俊送之，时年十馀岁，遂遭汉末大乱，不复得还。既长知名，为蜀所推重也。子越，字令绪，为蜀督[dū]军。蜀破，迁还洛阳，拜议郎。
槔舌后进文士秘书郎郤[xì]正数从光咨访，光问正太子所习读并其情性好尚，正答曰：“奉亲虔(qián)恭，夙（sù）夜匪[fěi]懈，有古世子之风；接待群僚，举动出於(yū)仁恕(shù)。”光曰：“如君所道，皆家户所有耳；吾今所问，欲知其权略[lüè]智调何如也。”正曰：“世子之道，在於(yū)承志竭[jié]欢，既不得妄(wàng)有所施为，且智调藏於(yū)胸怀，权略[lüè]应时而发，此之有无，焉可豫设也？”光解正慎宜，不为放谈，乃曰：“吾好直言，无所回避，每弹射利病，为世人所讥嫌；（疑）省君意亦不甚好吾言，然语有次。今天下未定，智意为先，智意虽有自然，然（不）可力强致也。此储君读书，宁当傚吾等竭[jié]力博识以待访问，如傅士探策讲试以求爵位邪！当务其急者。”正深谓光言为然。后光坐事免官，年九十馀卒。
ㄖ来敏字敬达，义阳新野人，来歙之后也。父艳，为汉司空。华峤后汉书曰：艳好学下士，开馆养徒众。少历显位，灵帝时位至司空。汉末大乱，敏随姊（夫）奔荆(jīng)州，姊夫黄琬是刘璋祖母之侄，故璋遣迎琬妻，敏遂俱与姊入蜀，常为璋宾客。涉猎书籍，善左氏春秋，尤精於(yū)仓、雅训诂，好是正文字。先主定益州，署敏典学校尉，及立太子，以为家令。后主践阼，为虎贲[bì] [bēn]中郎将。丞相亮住汉中，请为军祭酒、辅军将军，坐事去职。亮集有教曰：“将军来敏对上官显言‘新人有何功德而夺我荣资与之邪？诸人共憎我，何故如是’？敏年老狂悖[bèi]，生此怨言。昔成都初定，议者以为来敏乱群，先帝以新定之际，故遂含容，无所礼用。后刘子初选以为太子家令，先帝不悦而不忍拒也。后主既位，吾闇於(yū)知人，遂复擢(zhuó zhuō)为将军祭酒，违议者之审见，背先帝所疏外，自谓能以敦厉薄俗，帅之以义。今既不能，表退职，使闭门思愆[qiān]。”亮卒后，还成都为大长秋，又免，后累迁为光禄大夫，复坐过黜(chù)。前后数贬削，皆以语言不节，举动违常也。时孟光亦以枢（shū）机不慎，议论于时，然犹愈於(yū)敏，俱以其耆[qí] [shì]宿学士见礼於(yū)世。而敏荆(jīng)楚名族，东宫旧臣，特加优待，是故废而复起。后以敏为执慎将军，欲令以官重自警戒也。年九十七，景耀中卒。子忠，亦博览经学，有敏风，与尚书向充等并能协赞大将军姜维。维善之，以为参军。
不崇[chóng]尹默字思潜，梓(zǐ)潼涪人。益部多贵今文而不崇[chóng]章句，默知其不博，乃远游荆(jīng)州，从司马德操、宋仲子等受古学。皆通诸经史，又专精於(yū)左氏春秋，自刘歆[xīn]条例，郑众、贾[jiǎ] [gǔ] [jià]逵[kuí]父子、陈元、（方）服虔(qián)注说，咸略[lüè]诵述，不复按本。先主定益州，领牧，以为劝学从事，及立太子，以默为仆[pū] [pú]，（射）以左氏传授后主。后主践阼，拜谏议大夫。丞相亮住汉中，请为军祭酒。亮卒，还成都，拜太中大夫，卒。子宗传其业，为博士。宋仲子后在魏。魏略[lüè]曰：其子与魏讽谋反，伏诛。魏太子答王朗书曰：“昔石厚与州吁游，父碏知其与乱；韩子昵田苏，穆[mù]子知其好仁：故君子游必有方，居必就士，诚有以也。嗟(jiē)乎！宋忠无石子先识之明，老罹(lí）此祸。今虽欲原行灭亲之诛，立纯臣之节，尚可得邪！”
尹默李譔[zhuàn]字钦[qīn]仲，梓(zǐ)潼涪人也。父仁，字德贤，与同县尹默俱游荆(jīng)州，从司马徽、宋忠等学。譔[zhuàn]具传其业，又从默讲论义理，五经、诸子，无不该览，加博好技艺，算术、卜[bǔ] [bo]数、医药、弓弩(nǔ)、机械之巧，皆致思焉。始为州书佐(zuǒ)、尚书令史。延熙元年，后主立太子，以譔[zhuàn]为庶(shù zhù)子，迁为仆[pū] [pú]。（射）转中散中大夫、右中郎将，犹侍太子。太子爱其多知，甚悦之。然体轻脱，好戏啁，故世不能重也。著[zhù]古文易、尚书、毛诗、三礼、左氏传、太玄指归，皆依准贾[jiǎ] [gǔ] [jià]、马，异於(yū)郑玄。与王氏殊隔，初不见其所述，而意归多同。景耀中卒。时又有汉中陈术，字申伯，亦博学多闻，著[zhù]释问七篇、益部耆[qí] [shì]旧传及志，位历三郡太守。
椋谯[qiáo] [qiào]周字允(yǔn)南，巴西西充国人也。父并，字荣始，治尚书，兼通诸经及图、纬。州郡辟(bì pì)请，皆不应，州就假师友从事。周幼孤，与母兄同居。既长，耽古笃（dǔ）学，家贫未尝问产业，诵读典籍，欣然独笑，以忘寝食。研精六经，尤善书札(zhá)。颇晓天文，而不以留意；诸子文章非心所存，不悉遍视也。身长八尺，体貌素朴，性推诚不饰，无造次辩论之才，然潜识内敏。
跫建兴中，丞相亮领益州牧，命周为劝学从事。蜀记曰：周初见亮，左右皆笑。既出，有司请推笑者，亮曰：“孤尚不能忍，况左右乎！”亮卒於(yū)敌庭，周在家闻问，即便奔赴，寻有诏书禁断，惟周以速行得达。大将军蒋琬领刺史，徙为典学从事，总州之学者。
立太后主立太子，以周为仆[pū] [pú]，转家令。时后主颇出游观，增广声乐。周上疏谏曰：“昔王莽（mǎng）之败，豪杰并起，跨州据郡，欲弄神器，于(yū)是贤才智士思望所归，未必以其势之广狭，惟其德之薄厚也。是故於(yū)时更始、公孙述及诸有大众者多已广大，然莫不快情恣欲，怠於(yū)为善，游猎饮食，不恤民物。世祖初入河北，冯异等劝之曰：‘当行人所不能为。’遂务理冤狱，节俭饮食，动遵法度，故北州歌叹，声布四远。于(yū)是邓禹自南阳追之，吴汉、寇恂[xún]未识世祖，遥闻德行，遂以权计举渔阳、上谷突骑迎于广阿。其馀望风慕德者邳[pī]肜、耿[gěng]纯、刘植之徒，至于舆（yú）病赍(jī)棺，繦负而至者，不可胜数，故能以弱为强，屠王郎，吞铜马，折赤眉而成帝业也。及在洛阳，尝欲小出，车驾已御，銚期谏曰：‘天下未宁，臣诚不原陛下细行数出。’即时还车。及征隗[kuí wěi]嚣，颍川盗起，世祖还洛阳，但遣寇恂[xún]往，恂[xún]曰：‘颍川以陛下远征，故奸猾起叛，未知陛下还，恐不时降；陛下自临，颍川贼必即降。’遂至颍川，竟如恂[xún]言。故非急务，欲小出不敢，至於(yū)急务，欲自安不为，故帝者之欲善也如此！故传曰‘百姓不徒附’，诚以德先之也。今汉遭厄运，天下三分，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。陛下天姿至孝，丧逾三年，言及陨[yǔn]涕(tì)，虽曾闵不过也。敬贤任才，使之尽力，有逾成康。故国内和一，大小戮[lù]力，臣所不能陈。然臣不胜大原，原复广人所不能者。夫輓大重者，其用力苦不众，拔大艰者，其善术苦不广，且承事宗庙者，非徒求福祐，所以率民尊上也。至於(yū)四时之祀[sì]，或有不临，池苑之观，或有仍出，臣之愚滞，私不自安。夫忧责在身者，不暇[xiá]尽乐，先帝之志，堂构未成，诚非尽乐之时。原省减乐官、后宫所增造，但奉脩先帝所施，下为子孙节俭之教。”徙为中散大夫，犹侍太子。
，周于时军旅数出，百姓彫瘁[cuì]，周与尚书令陈祗[zhī]论其利害，退而书之，谓之仇国论。其辞曰：“因馀之国小，而肇建之国大，并争於(yū)世而为仇敌。因馀之国有高贤卿[qīng]者，问於(yū)伏愚子曰：‘今国事未定，上下劳心，往古之事，能以弱胜强者，其术何如？’伏愚子曰：‘吾闻之，处大无患者恒多慢，处小有忧者恒思善；多慢则生乱，思善则生治，理之常也。故周文养民，以少取多，勾践恤众，以弱毙强，此其术也。’贤卿[qīng]曰：‘曩(nǎng)者项强汉弱，相与战争，无日宁息，然项羽与汉约分鸿沟为界，各欲归息民；张良以为民志既定，则难动也，寻帅追羽，终毙项氏，岂必由文王之事乎？肇建之国方有疾疢[chèn]，我因其隙，陷其边陲，觊[jì]增其疾而毙之也。’伏愚子曰：‘当殷、周之际，王侯世尊，君臣久固，民习所专；深根者难拔，据固者难迁。当此之时，虽汉祖安能杖剑鞭马而取天下乎？当秦罢侯置守之后，民疲秦役[yì]，天下土崩，或岁改主，或月易公，鸟惊兽骇，莫知所从，于(yū)是豪强并争，虎裂狼分，疾博者获多，迟后者见吞。今我与肇建皆传国易世矣，既非秦末鼎沸之时，实有六国并据之势，故可为文王，难为汉祖。夫民疲劳则骚扰[rǎo]之兆生，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。谚曰：“射幸数跌，不如审发。”是故智者不为小利移目，不为意似改步，时可而后动，数合而后举，故汤、武之师不再战而克，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。如遂极武黩[dú]征，土崩势生，不幸遇难，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。若乃奇变纵横，出入无间，冲波截辙，超谷越山，不由舟楫(jí)而济盟津者，我愚子也，实所不及。’”
周虽后迁光禄大夫，位亚九列。周虽不与政事，以儒行见礼，时访大议，辄据经以对，而后生好事者亦咨问所疑焉。
景耀六年冬，魏大将军邓艾克江由，长驱而前。而蜀本谓敌不便至，不作城守调度，及闻艾已入阴平，百姓扰[rǎo]扰[rǎo]，皆迸(bèng)山野，不可禁制。后主使群臣会议，计无所出。或以为蜀之与吴，本为和国，宜可奔吴；或以为南中七郡，阻险斗绝，易以自守，宜可奔南。惟周以为：“自古已来，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也，今若入吴，固当臣服。且政理不殊，则大能吞小，此数之自然也。由此言之，则魏能并吴，吴不能并魏明矣。等为小称臣，孰[shú]与为大，再辱之耻，何与一辱？且若欲奔南，则当早为之计，然后可果；今大敌以近，祸败将及，群小之心，无一可保？恐发足之日，其变不测，何至南之有乎！”群臣或难周曰：“今艾以不远，恐不受降，如之何？”周曰：“方今东吴未宾，事势不得不受，（之受）〔受之〕之后，不得不礼。若陛下降魏，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，周请身诣京都，以古义争之。”众人无以易周之理。
愚以后主犹疑於(yū)入南，周上疏曰：“或说陛下以北兵深入，有欲適[shì]南之计，臣愚以为不安。何者？南方远夷之地，平常无所供为，犹数反叛，自丞相亮南征，兵势偪之，穷乃幸从。是后供出官赋，取以给兵，以为愁怨，此患国之人也。今以穷迫，欲往依恃，恐必复反叛，一也。北兵之来，非但取蜀而已，若奔南方，必因人势衰(shuāi cuī)，及时赴追，二也。若至南方，外当拒敌，内供服御，费用张广，他无所取，耗(hào)损诸夷必甚，甚必速叛，三也。昔王郎以邯郸僭(jiàn)号，时世祖在信都，畏偪於(yū)郎，欲弃还关中。邳[pī]肜谏曰：‘明公西还，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，背城主，而千里送公，其亡叛可必也。’世祖从之，遂破邯郸。今北兵至，陛下南行，诚恐邳[pī]肜之言复信於(yū)今，四也。原陛下早为之图，可获爵土；若遂適[shì]南，势穷乃服，其祸必深。易曰：‘亢[kàng]之为言，知得而不知丧，知存而不知亡；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，其惟圣人乎！’言圣人知命而不苟必也。故尧、舜以子不善，知天有授，而求授人；子虽不肖，祸尚未萌[méng]，而迎授与人，况祸以至乎！故微子以殷王之昆，面缚衔[xián]璧而归武王，岂所乐哉，不得已也。”于(yū)是遂从周策。刘氏无虞[yú]，一邦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赖[lài]，周之谋也。孙绰(chuò chāo)评曰：谯[qiáo] [qiào]周说后主降魏，可乎？曰：自为天子而乞降请命，何耻之深乎！夫为社稷死则死之，为社稷亡则亡之。先君正魏之篡(cuàn)，不与同天矣。推过於(yū)其父，俛首而事仇，可谓苟存，岂大居正之道哉！孙盛曰：春秋之义，国君死社稷，卿[qīng]大夫死位，况称天子而可辱於(yū)人乎！周谓万乘之君偷生苟免，亡礼希利，要冀微荣，惑矣。且以事势言之，理有未尽。何者？禅[chán] [shàn]虽庸主，实无桀、纣之酷，战虽屡北，未有土崩之乱，纵不能君臣固守，背城借一，自可退次东鄙(bǐ)以思后图。是时罗宪以重兵据白帝，霍弋[yì]以强卒镇夜郎。蜀土险狭，山水峻隔，绝巘激湍，非步卒所涉。若悉取舟楫(jí)，保据江州，徵[zhǐ] [zhēng]兵南中，乞师东国，如此则姜、廖五将自然云从，吴之三师承命电赴，何投寄之无所而虑於(yū)必亡邪？魏师之来，褰国大举，欲追则舟楫(jí)靡资，欲留则师老多虞[yú]。且屈伸有会，情势代起，徐因思奋之民，以攻骄惰之卒，此越王所以败阖(hé)闾[lǘ]，田单所以摧骑劫也，何为匆匆遽(jù)自囚虏(lǔ)，下坚壁於(yū)敌人，致斫(zhuó)石之至恨哉？葛(gé gě)生有云：“事之不济则已耳，安能复为之下！”壮哉斯言，可以立懦夫之志矣。观古燕、齐、荆(jīng)、越之败，或国覆主灭，或鱼县鸟窜，终能建功立事，康复社稷，岂曰天助，抑(yì)亦人谋也。向使怀苟存之计，纳谯[qiáo] [qiào]周之言，何邦基之能构，令名之可获哉？禅[chán] [shàn]既闇主，周实驽[nú]臣，方之申包、田单、范蠡、大夫种，不亦远乎！
跷时晋文王为魏相国，以周有全国之功，封阳城亭侯。又下书辟(bì pì)周，周发至汉中，困疾不进。咸熙二年夏，巴郡文立从洛阳还蜀，过见周。周语次，因书版示立曰：“典午忽兮，月酉[yǒu]没兮。”典午者谓司马也，月酉[yǒu]者谓八月也，至八月而文王果崩。华阳国志曰：文立字广休，少治毛诗、三礼，兼通群书。刺史费祎[yī]命为从事，入为尚书郎，复辟(bì pì)祎[yī]大将军东曹掾(yuàn)，稍迁尚书。蜀并于魏，梁州建，首为别驾从事，举秀才。晋泰始二年，拜济阴太守，迁太子中庶(shù zhù)子。立上言：“故蜀大官及尽忠死事者子孙，虽仕郡国，或有不才，同之齐民为剧；又诸葛(gé gě)亮、蒋琬、费祎[yī]等子孙流徙中畿(jī)，各宜量才叙用，以慰巴、蜀之心，倾吴人之望。”事皆施行。转散骑常侍，献可替否，多所补纳。稍迁卫尉，中朝服其贤雅，为时名卿[qīng]。咸宁末卒。立章奏诗诗赋论颂凡数十篇。晋室践阼，累下诏所在发遣周。周遂舆（yú）疾诣洛，泰始三年至。以疾不起，就拜骑都尉，周乃自陈无功而封，求还爵土，皆不听许。
辜[gū]遥五年，予尝为本郡中正，清定事讫，求休还家，往与周别。周语予曰：“昔孔子七十二、刘向、扬雄七十一而没，今吾年过七十，庶(shù zhù)慕孔子遗（yí wèi）风，可与刘、扬同轨，恐不出后岁，必便长逝，不复相见矣。”疑周以术知之，假此而言也。六年秋，为散骑常侍，疾笃（dǔ）不拜，至冬卒。晋阳秋载诏曰：“朕甚悼之，赐朝服一具，衣一袭，钱十五万。”周息熙上言，周临终属熙曰：“久抱疾，未曾朝见，若国恩赐朝服衣物者，勿以加身。当还旧墓，道险行难，豫作轻棺。殡[bìn]敛已毕，上还所赐。”诏还衣服，给棺直。凡所著[zhù]述，撰[zhuàn]定法训、五经论、古史考（书）之属百馀篇。益部耆[qí] [shì]旧传曰：益州刺史董荣图画周像於(yū)州学，命从事李通颂之曰：“抑(yì)抑(yì)谯[qiáo] [qiào]侯，好古述儒，宝道怀真，鉴世盈虚，雅名美迹，终始是书。我后钦[qīn]贤，无言不誉，攀诸前哲，丹青是图。嗟(jiē)尔来叶，鉴兹显模。”周三子，熙、贤、同。少子同颇好周业，亦以忠笃（dǔ）质素为行，举孝廉，除锡[xī]令、东宫洗马，召不就。周长子熙。熙子秀，字元彦。晋阳秋曰：秀性清静，不交於(yū)世，知将大乱，豫绝人事，从兄弟及诸亲里不与相见。州郡辟(bì)命，及李雄盗蜀，安车徵[zhǐ] [zhēng]秀，又雄叔父骧(xiāng)、骧(xiāng)子寿辟(bì)命，皆不应。常冠鹿皮，躬耕山薮。永和三年，安西将军桓(huán)温平蜀，表荐秀曰：“臣闻大朴既亏，则高尚之标显；道丧时昏，则忠贞之义彰。故有洗耳投渊以振玄邈（miǎo）之风，亦有秉心矫迹以惇（dūn）在三之节。是以上代之君，莫不崇[chóng]重斯轨，所以笃（dǔ）俗训民，静一流竞。伏惟大晋应符御世，运无常通，时有屯蹇[jiǎn]，神州丘墟，三方圮裂，兔罝绝响於(yū)中林，白驹(jū)无闻於(yū)空谷，斯有识之所悼心，大雅之所叹息者也。陛下圣德嗣兴，方恢天绪。臣昔奉役[yì]，有事西土，鲸鲵既县，思宣大化；访诸故老，搜杨潜逸，庶(shù zhù)武罗於(yū)羿(yì)、浞之墟，想王蠋於(yū)亡齐之境。窃闻巴西谯[qiáo] [qiào]秀，植操贞固，抱德肥遁[dùn]，扬清渭波。于时皇极遘道消之会，群黎蹈(dǎo)颠沛之艰，中华有顾瞻(zhān)之哀，幽谷无迁乔之望；凶命屡招，奸威仍偪，身寄虎吻，危同朝露，而能抗节玉立，誓不降辱，杜门绝迹，不面伪庭，进免龚胜亡身之祸，退无薛方诡对之讥；虽园、绮[qǐ]之栖商、洛，管宁之默辽海，方之於(yū)秀，殆无以过。于今西土，以为美谈。夫旌(jīng)德礼贤，化道之所先，崇[chóng]表殊节，圣哲之上务。方今六合未康，豺狼当路，遗（yí wèi）黎偷薄，义声弗闻，益宜振起道义之徒，以敦流遁[dùn]之弊。若秀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薄帛之徵[zhǐ] [zhēng]，足以镇静颓风，轨训嚣俗；幽遐[xiá]仰流，九服知化矣。”及萧敬叛乱，避难宕[dàng]渠川中，乡人宗族冯依者以百数。秀年八十，众人以其荐老，欲代之负担，秀拒曰：“各有老弱，当先营救。吾气力自足堪此，不以垂朽之年累诸君也。”后十馀年，卒於(yū)家。
州刺郤[xì]正字令先，河南偃师人也。祖父俭，灵帝末为益州刺史，为盗贼所杀。会天下大乱，故正父揖(yī)因留蜀。揖(yī)为将军孟达营都督[dū]，随达降魏，为中书令史。正本名纂[zuǎn]。少以父死母嫁，单茕只立，而安贫好学，博览坟籍。弱冠能属文，入为秘书吏，转为令史，迁郎，至令。性澹於(yū)荣利，而尤耽意文章，自司马、王、扬、班、傅、张、蔡之俦(chóu)遗（yí wèi）文篇赋，及当世美书善论，益部有者，则钻凿推求，略[lüè]皆寓目。自在内职，与宦人黄皓[hào]比屋周旋，经三十年，皓[hào]从微至贵，操弄威权，正既不为皓[hào]所爱，亦不为皓[hào]所憎，是以官不过六百石，而免於(yū)忧患。
肌Ｆ依则先儒，假文见意，号曰释讥，其文继於(yū)崔骃达旨。其辞曰：
与事 或有讥余者曰：‘闻之前记，夫事与时并，名与功偕(xié)，然则名之与事，前哲之急务也。是故创制作范，匪[fěi]时不立，流称垂名，匪[fěi]功不记，名必须功而乃显，事亦俟时以行止，身没名灭，君子所耻。是以达人研道，探赜索微，观天运之符表，考人事之盛衰(shuāi cuī)，辩者驰说，智者应机，谋夫演略[lüè]，武士奋威，云合雾集，风激电飞，量时揆宜，用取世资，小屈大申，存公忽私，虽尺枉[wǎng]而寻直，终扬光以发辉也。今三方鼎跱，九有未乂[yì]，悠悠四海，婴丁祸败，嗟(jiē)道义之沈塞，愍[mǐn]生民之颠沛，此诚圣贤拯救之秋，烈士树功之会也。吾子以高朗之才，珪[guī]璋之质，兼览博闚，留心道术，无远不致，无幽不悉；挺身取命，幹兹奥，踌躇紫闼[tà]，喉舌是执，九考不移，有入无出，尚书曰：三载考绩，三考黜(chù)陟(zhì)幽明。九考则二十七年。究古今之真伪，计时务之得失。虽时献一策，偶(ǒu)进一言，释彼官责，慰此素飧，固未能输竭[jié]忠款，尽沥(lì)胸肝，排方入直，惠彼黎元，俾(bǐ)吾徒草鄙(bǐ)并有闻焉也。盍亦绥[suí]衡缓辔，回轨易涂，舆（yú）安驾肆，思马斯徂(cú)，审厉揭以投济，要夷庚之赫怃，播秋兰以芳世，副吾徒之（彼）图，不亦盛与！’
光丽 余闻而叹曰：“呜呼，有若云乎邪！夫人心不同，实若其面，子虽光丽，既美且艳，管闚筐举，守厥所见，未可以言八纮（hóng）之形埒，信万事之精练也。’
催 或人率尔，抑(yì)而扬衡曰：‘是何言与！是何言与！’
嘤[yīng]χ 余应之曰：‘虞[yú]帝以面从为戒，孔圣以悦己为尤，若子之言，良我所思，将为吾子论而释之。昔在鸿荒，矇昧肇初，三皇应箓，五帝承符，爰[yuán]暨夏、商，前典攸书。姬衰(shuāi cuī)道缺，霸者翼扶，嬴氏惨虐（nüè），吞嚼(jiáo jué jiào)八区，于(yū)是从横云起，狙诈如星，奇邪蜂动，智故萌[méng]生；或饰真以仇伪，或挟[xié] [jiā]邪以干荣，或诡道以要上，或鬻(yù)技以自矜[jīn] [qín] [guān]；背正崇[chóng]邪，弃直就佞(nìng)，忠无定分，义无常经。故鞅法穷而慝作，斯义败而奸成，吕门大而宗灭，韩辩立而身刑。夫何故哉？利回其心，宠耀其目，赫赫龙章，铄铄车服，媮幸苟得，如反如仄，淫邪荒迷，恣睢[suī] [huī]自极，和鸾未调而身在辕侧，庭宁未践而栋折榱覆。天收其精，地缩其泽，人吊其躬，鬼芟[shān]其额。初升高冈，终陨[yǔn]幽壑(hè)，朝含荣润，夕为枯魄。是以贤人君子，深图远虑，畏彼咎戾(lì)，超然高举，宁曳尾於(yū)涂中，秽[huì]浊世之休誉。彼岂轻主慢民，而忽於(yū)时务哉？盖易著[zhù]行止之戒，诗有靖[jìng]恭之叹，乃神之听之而道使之然也。
μ自我大汉，应天顺民，政治之隆，皓[hào]若阳春，俯宪坤典，仰式乾[qián] [gān]文，播皇泽以熙世，扬茂化之醲醇，君臣履[lǚ]度，各守厥真；下垂询纳之弘，下有匡救之责，士无虚华之宠，民有一行之迹，粲(càn)乎亹亹，尚此忠益。然而道有隆窳，物有兴废，有声有寂，有光有翳(yì yi)。朱阳否於(yū)素秋，玄阴抑(yì)於(yū)孟春，羲[xī]和逝而望舒系，运气匿而耀灵陈。冲、质不永，桓(huán)、灵坠败，英雄云布，豪杰盖世，家挟[xié] [jiā]殊议，人怀异计，故从横者欻披其胸，狙诈者暂(zàn)吐其舌也。
率魑 今天纲已缀(zhuì)，德树西邻，丕(pī)显祖之宏规，縻好爵於(yū)士人，兴五教以训俗，丰九德以济民，肃明祀[sì]以礿祭，几皇道以辅真。虽跱者未一，伪者未分，圣人垂戒，盖均(jūn)无贪；故君臣协美於(yū)朝，黎庶(shù zhù)欣戴於(yū)野，动若重规，静若叠矩。济济伟彦，元凯之伦也，有过必知，颜子之仁也，侃侃庶(shù zhù)政，冉、季之治也，鹰杨鸷(zhì)腾（téng），伊、望之事也；总群俊之上略[lüè]，含薛氏之三计，敷(fū)张、陈之秘策，故力征以勤世，援(yuán)华英而不遑，岂暇[xiá]脩枯箨於(yū)榛(zhēn)秽[huì]哉！
身所 然吾不才，在朝累纪，讬身所天，心焉是恃。乐沧海之广深，叹嵩[sōng]岳之高跱，闻仲尼之赞商，感乡校之益己，彼平仲之和羹[gēng]，亦进可而替否；故矇冒瞽说，时有攸献，譬遒人之有采于市闾[lǘ]，游童之吟(yín)咏乎疆畔[pàn]，庶(shù zhù)以增广福祥，输力规谏。若其合也，则以闇协明，进应灵符；如其违也，自我常分，退守己愚。进退任数，不矫不诬[wū]，循性乐天，夫何恨诸？此其所以既入不出，有而若无者也。狭屈氏之常醒，浊渔父之必醉，溷柳季之卑辱，褊夷叔之高懟。合不以得，违不以失，得不克诎，失不惨悸；不乐前以顾轩，不就后以虑轾，不鬻(yù)誉以干泽，不辞愆[qiān]以忌绌。何责之释？何飧之恤？何方之排？何直之入？九考不移，固其所执也。
介之 方今朝士山积，髦[máo]俊成群，犹鳞[lín]介之潜乎巨海，毛羽之集乎邓林，游禽逝不为之鲜，浮鲂[fáng]臻（zhēn）不为之殷。且阳灵幽於(yū)唐叶，阴精应於(yū)商时，阳盱请而洪灾息，桑林祷(dǎo)而甘泽兹。淮南子曰：禹为水，以身请于阳盱之河，汤苦旱，以身祷(dǎo)於(yū)桑林之际，圣人之忧民，如此其明也。吕氏春秋曰：昔殷汤克夏桀而天下大旱，三年不收，汤乃以身祷(dǎo)於(yū)桑林曰：“余一人有罪，无及万方，万方有罪，在余一人，无以一人之不敏，使上帝毁伤民之大命。”汤于(yū)是剪其发，攦其爪，自以为牺牲，用祈(qí)福于上帝。民乃甚悦。雨乃大至。行止有道，启塞有期。我师遗（yí wèi）训，不怨不尤，委命恭己，我又何辞？辞穷路单，将反初节，综坟典之流芳，寻孔氏之遗（yí wèi）艺，缀(zhuì)微辞以存道，宪先轨而投制，韪[wěi]叔肸之优游，美疏氏之遐[xiá]逝，收止足以言归，汎[fàn]皓[hào]然以容裔，欣环堵[dǔ]以恬娱，免咎悔於(yū)斯世，顾兹心之未泰，惧末涂之泥滞，仍求激而增愤，肆中怀以告誓。昔九方考精於(yū)至贵，秦牙沈思於(yū)殊形；淮南子曰：秦穆[mù]公谓伯乐曰：“子之年长矣，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？”对曰：“良马者，可以形容筋骨相也。相天下之马者，若灭若没，若失若亡，其一若此马者，绝尘却辙。臣之子皆下才也，可告以良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马。天下之马，臣有所与共儋缠采薪九方堙[yīn]，此其相马，非臣之下也，请见之。”穆[mù]公见之，使之求马，三月而反，报曰：“已得马矣，在於(yū)沙丘。”穆[mù]公曰：“何马也？”对曰：“牝(pìn)而黄。”使人往取之，牡而骊。穆[mù]公不悦，召伯乐而问之曰：“败矣，子之所使求马者也！毛物牝(pìn)牡尚弗能知，又何马之能知？”伯乐喟（kuì）然太息曰：“一至此乎！是乃所以千万（里）臣而无数者也。若堙[yīn]之所观者天机也，得其精而忘其粗，在其内而忘其外，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，视其所视而遗（yí wèi）其所不视，若彼之所相者，乃有贵乎马者。”马至，而果天下之马也。淮南子又曰：伯乐、寒风、秦牙、葛(gé gě)青，所相各异，其知马一也；盖九方观其精，秦牙察其形。薛烛察宝以飞誉，越绝书曰：昔越王句践有宝剑五枚，闻於(yū)天下。客有能相剑者名薛烛，王召而问之：“吾有宝剑五，请以示子。”乃取豪曹、臣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薛烛曰：“皆非也。”又取纯钩、湛卢，烛曰：“观其剑钞，烂(làn)烂(làn)如列宿之行，观其光，浑浑如水之将溢于塘，观其文，涣涣如冰将释，此所谓纯钩邪？”王曰：“是也。”王曰：“客有直之者，有市之乡三，骏马千匹，千户之都二，可乎？”薛烛曰：“不可。当造此剑之时，赤堇之山破而出锡[xī]，若邪之谿涸而出铜，雨师扫洒，雷公击鼓，太一下观，天精下之，欧冶乃因天之精，悉其伎巧，一曰纯钩，二曰湛卢。今赤堇之山已合，若邪之谿深而不测，欧冶子已死，虽倾城量金，珠玉竭[jié]河，独不得此一物。有市之乡三，骏马千匹，千户之都二，亦何足言与！”瓠梁讬弦以流声；淮南子曰：瓠巴鼓瑟而鲟鱼听之。又曰：瓠梁之歌可随也，而以歌者不可为也。齐隶拊髀(bì)以济文，臣松之曰：按此谓孟尝君田文下坐客，能作鸡鸣以济其厄者也。凡作鸡鸣，必先拊髀(bì)，以傚鸡之拊翼也。楚客潜寇以保荆(jīng)；淮南子曰：楚将子发好求技道之士。楚有善为偷者，往见曰：“闻君求技道之士，臣偷也，原以技备一卒。”子发闻之，衣不及带，冠不暇[xiá]正，出见而礼之。左右谏曰：“偷者，天下之盗也，何为礼之？”君曰：“此非左右之所得与。”后无几何，齐兴兵伐楚。子发将师以当之，兵三却。楚贤大夫皆尽其计而悉其诚，齐师愈强。于(yū)是卒偷进请曰：“臣有薄技，原为君行之。”君曰“诺”。偷即夜出，解齐将军之帐，而献之子发。子发使人归之，曰：“卒有出采薪者，得将军之帐，使使归於(yū)执事。”明日又复往取枕，子发又使归之。明日又复往取簪(zān)，子发又使归之。齐师闻之大骇，将军与军吏谋曰：“今日不去，楚军恐取吾头矣！”即旋师而去。雍门援(yuán)琴而挟[xié] [jiā]说，桓(huán)谭新论曰：雍门周以琴见，孟尝君曰：“先生鼓琴，亦能令文悲乎？”对曰：“臣之所能令悲者，先贵而后贱，昔富而今贫，摈压穷巷，不交四邻；不若身材高妙，怀质抱真，逢(féng)谗罹(lí）谤，怨结而不得信；不若交欢而结爱，无怨而生离，远赴绝国，无相见期；不若幼无父母，壮无妻兒，出以野泽为邻，入用堀穴为家，困于朝夕，无所假贷：若此人者，但闻飞乌之号，秋风鸣条，则伤心矣，臣一为之援(yuán)琴而长太息，未有不凄(qī)恻而涕(tì)泣(qì)者也。今若足下，居则广厦高堂，连闼[tà]洞房，下罗帷，来清风；倡优在前，谄(chǎn)谀[yú]侍侧，扬激楚，舞郑妾，流声以娱耳，练色以淫目；水戏则舫龙舟，建羽旗，鼓钓乎不测之渊；野游则登平原，驰广囿，强弩(nǔ)下高鸟，勇士格猛兽；置酒娱乐，沈醉忘归：方此之时，视天地曾不若一指，虽有善鼓琴，未能动足下也。”孟尝君曰：“固然！”雍门周曰：“然臣窃为足下有所常悲。夫角帝而困秦者君也，连五国而伐楚者又君也。天下未尝无事，不从即衡；从成则楚王，衡成则秦帝。夫以秦、楚之强而报弱薛，犹磨萧斧而伐朝菌也，有识之士，莫不为足下寒心。天道不常盛，寒暑更进退，千秋万岁之后，宗庙必不血食；高台既已倾，曲池又已平，坟墓生荆(jīng)棘[jí]，狐狸穴其中，游兒牧竖踯躅其足而歌其上曰：‘孟尝君之尊贵，亦犹若是乎！’”于(yū)是孟尝君喟（kuì）然太息，涕(tì)泪承睫而未下。雍门周引琴而鼓之，徐动宫徵[zhǐ] [zhēng]，叩角羽，终而成曲，孟尝君遂歔[xū]欷[xī]而就之曰：“先生鼓琴，令文立若亡国之人也。”韩哀秉辔而驰名；吕氏春秋曰：韩哀作御。王褒[bǎo] [bāo]圣主得贤臣颂曰：及至驾齧(niè 同啮)膝，参乘旦，王良执靶，韩哀附舆（yú），纵驰骋骛，忽如景靡，过都越国，蹶[jué]如历塊，追奔电，逐遗（yí wèi）风，周流八极，万里一息，何其辽哉！人马相得也。卢敖翱[áo]翔乎玄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若士竦身于云清。淮南子曰：卢敖游乎北海，经乎太阴，入乎玄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至於(yū)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毂之上，见一士焉，深目而玄准，戾(lì)颈而鸢肩，丰上而杀下，轩轩然方迎风而舞，顾见卢敖慢然下其臂，遯逃乎碑下。卢敖俯而视之，方卷龟壳而食合梨。卢敖乃与之语曰：“惟敖为背群离党，穷观於(yū)六合之外者，非敖而已乎！敖幼而好游，长不喻解，周行四极，惟北阴之不闚，今卒睹夫子于(yū)是，子殆可与敖为交乎！”若士者蠤然而笑曰：“嘻乎！子中州民，宁肯而远至此？此犹光乎日月而戴列星，阴阳之所行，四时之所生，此其比夫不名之地，犹突奥也。若我南游乎罔[wǎng]{罒良}之野，北息于沈墨之乡，西穷冥冥之党，东贯鸿濛之光，此其下无地而上无天，听焉无闻，视焉则眴，此其外犹有沈沈之汜[sì]，其馀一举而千万里，吾犹未能之在。今子游始至于此，乃语穷观，岂不亦远哉！然子处矣，吾与汗漫期於(yū)九垓[gāi]之上，吾不可以久。”若士举臂而竦身，遂入云中。卢敖仰而视之，弗见乃止，曰：“吾比夫子也，犹黄鹄(hú gǔ hè)之与壤虫，终日行不离咫尺，自以为远，不亦悲哉！”余实不能齐技於(yū)数子，故乃静然守已而自宁。’
邓艾景耀六年，后主从谯[qiáo] [qiào]周之计，遣使请降于邓艾，其书，正所造也。明年正月，钟会作乱成都，后主东迁洛阳，时扰[rǎo]攘[rǎng]仓卒，蜀之大臣无翼从者，惟正及殿中督[dū]汝南张通，舍妻子单身随侍。后主赖[lài]正相导宜適[shì]，举动无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乃慨[kǎi]然叹息，恨知正之晚。时论嘉之。赐爵关内侯。泰始中，除安阳令，迁巴西太守。泰始八年诏曰：“正昔在成都，颠沛守义，不违忠节，及见受用，尽心幹事，有治理之绩，其以正为巴西太守。”咸宁四年卒。凡所著[zhù]述诗论赋之属，垂百篇。
铩Ｖ评曰：杜微脩身隐静，不役[yì]当世，庶(shù zhù)几夷、皓[hào]之。周群占天有徵[zhǐ] [zhēng]，杜琼沈默慎密，诸生之纯也。许、孟、来、李，博涉多闻，尹默精于左氏，虽不以德业为称，信皆一时之学士。谯[qiáo] [qiào]周词理渊通，为世硕儒，有董、扬之规，郤[xì]正文辞灿(càn)烂(làn)，有张、蔡之风，加其行止，君子有取焉。二子处晋事少，在蜀事多，故著[zhù]于篇。张璠[fán]以为谯[qiáo] [qiào]周所陈降魏之策，盖素料刘禅[chán] [shàn]懦弱，心无害戾(lì)，故得行也。如遇忿肆之人，虽无他算，然矜[jīn] [qín] [guān]殉鄙(bǐ)耻，或发怒妄(wàng)诛，以立一时之威，快其斯须之意者，此亦夷灭之祸云。
